似乎,早就已经算计好的,羽衣的言语,不知是天生的反应,还是早已打定了这主意。这像是一个圈套,丢在他的面前,等着他走进去。
其实,破解这个圈套很简单,只要离开它就好,挪一下步子的问题。但是,他却不愿,或者说是不甘,比抛弃那笔钱更不甘。
他走进那个房间里,低着头的身影,已经穿好的衣服,瑟缩的身影,坐在桌前。
“你是哑巴吗?”他皱着眉头。她似乎只会说一句话。
“我不是妓女。”
她什么都没有回答。
“没关系,我是聋子。”他牵起了她的手,想要将她拉起。但是,她一动不动的。垂下的头发,看不见她的表情,看不见那眼。
已经到了她家,但是故事还没有完结。她想要走下车,却被他拉住。
车停在路旁,她的讲述继续。
在那之后,他就带着萝草回到了家。他失去了自己拼着命带回来的所有的钱,就像人们所说的,不义之财,总是要流走的。不过,似乎他依旧算是赢家,毕竟,有这样一个姑娘跟了他,虽然是让他带着负罪感的,那不为人知的在战场上杀死无辜的人之后,卷走所有的钱的故事发生时都没有萌发的负罪感。
萝草在这个只有他俩的房子里,始终不言不语,他猜测,或许她真的就是一个哑巴,一个只会说一句话的哑巴。但是,他确实不是聋子,当他听见那墙壁与头骨碰撞的闷声时,他连忙冲上了楼。
门是关着的,他焦急着扭动着门把,朝着门里大喊,但是依旧是撞上墙壁的声音。他仿佛被燃着了大脑,大脚向门上踹去,一脚!两脚!将整扇门踹倒,他冲了进去,地上,鲜血,再度支起脑袋的萝草。
“停下!”他一把将萝草抱起,凌乱的脚步冲下楼梯,将她放上死去的父亲留下的车,朝着医院的方向奔去。
被止步的位置,红色的灯,刺着他的眼。
他靠在空荡的椅子上,望着那合上的门。他似乎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也或许,周围本来就没有声音,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他想听到的是,平稳的心跳。
他透过门上的窗,望向那洁白的床单上安详睡着的身影,盖在薄薄的被子下的,是瘦弱的身体。她的头上包着纱布,像是戴着雪花凝成的帽子。即使这样,她也很美,虽然,这美出现得不是地方,经历的,不是正常。
他有些苦恼,苦恼这笔不菲的医药费。如果是之前,这点钱他并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如今,他已经身无分文。他希望能够去一趟“狐”,去找一趟羽衣,毕竟,这是她曾经养育的生命,毕竟……他还有着幻想。这不是他的性格,他本不会相信这些东西,不然,他也不会抛弃自己病中的母亲和衰老的父亲,离开这个小镇。但是,这时,他有着幻想。
走廊尽头,走出的身影。
“羽衣?”
面无表情的女人,穿着和在“狐”里面时一样华丽的衣服,手中握着一个包。
“你……”
“我帮你付了这些钱,你带着她离开这里。”她说。
似乎真的是幻想,但是,羽衣拉开了手中的包,里面塞满了钱。
“快点从这里滚出去,滚出这个镇子。”她将一叠钞票塞到了他的手上,“带着萝草从这里滚出去。”
他有些不知所措,“萝草还在睡着……”
“快点滚!”穿透了整个走廊的声音,似乎是羽衣压抑不住的愤怒。
“咚!”楼梯,“咚!”忽然出现的身影。
绝望,流露出羽衣的眼里。
“你好。”带着笑脸的人,走到他的面前,将羽衣挡在身后。
“你是……”他记得眼前的家伙,是常常出没于这个小镇唯一的寺庙——狐隐寺的人,似乎是这个镇实质上的领导者之一。他想起了自己在军队时的那个上司,缄默不语,却满腹都是不可言说的心思。
“这个小姑娘医疗的所有费用由我们来出,而监护权也将给我们。”眼前的人说。
“为什么……”
“所以,请你离开这里吧。”眼前的人还是笑着,却仿佛是一张面具,将所有眼见遮蔽。
他望向门上的窗,透过的视线,是明亮的静谧。“我感谢你帮我出掉这些钱,我会尽力的还给你,不过她……”
“这个希望你不要有其他选择。”他鞠下一个躬,带着让人惊讶的虔诚,“虽然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人,但是也请你为了这个村子……”
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似乎有些绝望的话语,明明自己是在这个村子出生和成长。
为了这些村子的什么?他忽然疑惑。
“为了这个村子?”
那人忽然转过身,没有继续言语。他望向一旁的羽衣,脸上,似乎弥漫着绝望,就像自己在战争中流离时一样。
“给你最后一天的时间,之后,请你离开这里。”冰冷的话语,一直走进电梯。
他将床上的少女抱起,在深夜中逃离。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然后,应该去向哪里。但是她已经在他的车上苏醒。
“你想去哪里?”他望向后视镜,里面那失去焦距的眼,失去血色的脸,还有眼眶的深陷。似乎,应该吃些什么。“车后座上有些吃的,你应该肚子很饿了吧。”他又向着后视镜望了一眼。
她没有动静。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能够让她稍微舒缓下心情。这样的状态下,似乎也不知应该向哪里前行,先去到一个地方,思索之后应该怎么做,应该去向哪里。
那是他再度回到这里时经过的一个小溪,他还记得那里清冽的水,流过浅浅的石头。
他忽然将车打转,向着路旁的另一条路开去。
车停了,在这样的地方。她走下车,望见那池水,望见身后车辙的痕迹。她有些虚弱,虚弱得有些支撑不稳身体,他连忙扶了上去。他将她扶到一块大点的石头上坐着。她,似乎还望着车辙延伸的痕迹。
水,滴在了石头上。
下雨了吗?他望见晕开在石头上的水滴,他抬起头。头顶是月亮,明亮着只有也才有的光。那是什么……他望向萝草。
她,在哭泣。
静静的哭泣,静静的泪水,静静地流淌在这里。
他想起了,开车时,经过的几个不起眼的墓碑,已经残缺了的痕迹。
“母亲……”她颤抖着嘴唇,颤抖着声音。仿佛喉管被血泡浸,原本微甜的声音,里面满是濡湿的气息,却刺痛着他的心。似乎,如同浸在血水里浸泡过的蛋糕。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汹涌的泪水,仿佛要将整个眼球冲破,大颗大颗,又化作淋漓的雨水,拉成倾倒的川河。
“不要哭了……萝草……”他不知应该安慰些什么,或者就这样让她哭泣,哭到所有的情绪发泄为止。但是,他似乎感到了不安。
她从石头上滚下,爬到了这道小川旁,泪水顺着流淌的水汇集,沾湿了衣裳,沾湿了所有手指可以触及的。
他感到手足无措。
忽然,整条溪水都化作了红色。
鲜红,仿佛从心脏里汹涌的鲜红,在这冰冷的夜里,冰冷的月光下汹涌!
“萝草!你怎么了!”忽然的恐惧袭向他的心底,他冲了上去,将她从河边拉起。
鲜血,空洞。
他颤抖了双手,颤抖了身躯,似乎,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
他跪倒在了地上。
泥沙的地上,滚动着的,沾着鲜血的。
眼球。
她的眼眶中满是空洞,被鲜血填满的空洞,鲜血汹涌。
满地,满地的鲜血流淌,汇集,一直流淌进水里。整条水都被鲜红布满,仿佛是拉开的红绸,在风中抖动,抖起波浪,一直朝着心里激荡。
无声,一切都无声,她的哭泣;无言,一切都无言,他的喘息。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无法相信。他向后挣扎的退着,望见她被鲜血包裹,黑色的长发,医院灰白的病服,还有那洁白的皮肤,都被眼眶中汹涌而出的鲜血包裹,像是着上最为刺眼的衣。
他继续挣扎着,挣扎地站起身子,奔逃!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那荒芜的土地,凌乱的石头,还有聚集着的却残破的墓,都向着身后跑去!
灯光?
侧颜,被灯光笼罩,如同猛然接近的月光。
刺耳的刹车!
光,在夜的潮汐,将一切朦胧。
“这个,就是眼川的传说。”她说。她推开了车门,走了下去。
“奶奶?”洛兰望着自己家门前,那个熟悉的老人,不知从何时,就已经站在了那里,带着笑脸,望着他们。
“进来坐坐吧。”她向来扶自己的洛兰伸出手,却望向若介这里。若介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是要马上回去,下次一定来坐。”他回应的笑着,不忘看看腕上的表。
“那真是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