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那年,我失恋了。失恋的我只有心痛没有泪水。我貌似坚强,而我的心却在悲伤中一点点破碎。
我在如飓风般席卷而来的痛楚里,拼命地努力调整自己,我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枯萎。可二十岁的我自救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我的心像一只小舟在波动的情绪里上下起伏。
在这时,我打开了收音机。
午夜的收音机里传出一个深沉动听、富有磁性的声音,这熟悉的声音立刻深深地吸引了我。这是本市一个十分著名的夜间情感咨询节目,而这个节目真正具有魅力打动听众的是主持人洪川。他才思敏捷,深遂沉稳,面对热线打来的各种问题他总是温和的与对方朋友般的娓娓而谈,像一轮朗月照亮每一位求助者的心空。洪川的才华和丰富的生活阅历,让我每次收听时总能在他如沐春风般的话语里领悟到许多东西。
但我从来只是倾听别人的倾诉,而从未拨通过热线电话。因为那时的我还拥有一份美妙的爱情,沉浸在爱河里的我曾一度忘记了收听这个我喜爱的节目。在寂寥的午夜,我打开收音机只是希望能听到某种声音。黑夜已将寂寞的我紧紧缠绕得透不过气来,而讲川的声音让疲惫的我仿佛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往常总觉得那些打热线电话的人有些无病呻吟,提出的是一些再幼稚不过的问题。现在才知道人在痛苦时还不如一个快乐的小孩。也许人们并不面要指点迷津,而只是渴望心灵的倾诉,得到一份温暖的倾听而已。
我静静地听着,几次忍不住想拿起电话,但每每都让我控制住了。而这个未打出的电话却一直在心里折磨着我,辗转了几夜,我终于下定决心向洪川拨去了热线电话。在那一瞬,我才知道人在求助时是需要怎样的勇气。
洪川在那边亲切地说,这位朋友,您有什么话请讲。听着洪川真切熟悉的声音,我握住话筒的手不由得有些颤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在片刻的沉默后,我意识到这样做会浪费许多听众的时间。在洪川温和的鼓励下,我轻声地说,我能给您讲讲我的故事吗?
在夜阑人静的午夜时分,我将忧伤的心语缓缓地注入话简,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哀怨无比的爱情故事。洪川没有过多的话语,他把时间让给了我,让热线凝固在我的故事里。洪川就像—块巨大的磁石,将我所有的倾诉全都吸收过去。我发现自己在倾诉中变得格外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的忧伤在无人打扰的倾诉里如一团浓墨在水中渐渐化开、淡去……
在结束时,我向洪川真诚地说了声谢谢,轻轻地挂断工电话。我听见洪川说,这位小姐说得很好,我们祝她能在这场失恋的打击中勇敢地站起来,走入新的生活。在那一刻,我本忧郁的心变得轻松舒畅起来,我知道这一切皆来自于刚才的那一番倾诉。我在这场们诉中为自己找到了治疗心伤的通道。
这以后,我时常给洪州打电话。但不是热线,而是他的办公室。
当我们将所有的话题都聊完时,洪川惊异地说,肖爽,你独特的思想和冷静的头出如果经过锻炼,是可以成为一个很不错的主持人的。而我却没有想过自己能否会成为主持人,我只是想见到洪川。而洪川却说他现在很忙,改天吧。
而这一改天,让我足足等了三个月。我对洪川渐渐生了点怨气:你就是再忙也不在乎见我一面的时间吧。
在一个周末,我没有与洪川联系,而直接去电台找他。我渴望能见到生活中真实的洪川,从不崇拜谁的我已把洪川当做了心灵上的偶像。
推开办公室那扇茶色的门,我看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坐在那里写东西。直觉告诉我这个清癯的年轻人就是我电话那端的洪川。
我说,洪川,你好。
他抬起头,用手扶了扶黑边眼镜,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说,你是肖爽。我笑着点点头。他请我坐下,递给我一个白瓷杯子,指着不远处的暖水瓶欠意地说,麻烦你自己去倒点儿水。我愉快地接过杯子,觉得这种方式很亲切,无意中便打消了我们之间的陌生与距离。
面前的洪川,果然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才华横溢,思想深邃的颇具魅力的成熟男人。只是他没有我想象的那般英俊挺拨,但他那文质彬彬的气质却无可挑剔。
我感到自己和洪川仿佛已相识很久了,我们之间的交谈轻松随意。我—扫平日里的沉默,而显得快乐灵敏。屋里光线有些暗淡,我对洪川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洪川犹豫了一下,我马上坚定地对他说,这次您可不能再拒绝了。
洪川含笑地望着我,他转过身从椅子后面拿出一只拐杖来。起初我还莫名其妙他在干什么,但当我看到洪川用那根拐杖支撑起他瘦弱的身体时,我才看到自己敬慕的人竟然是……我的心顿时泛起了一种难言的苦涩。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更后悔自己该死的固执。我这时才明白洪川一直躲避见我的原因。我想我被这一幕所带来的震惊一定让洪川看到了。而他却依旧微笑着对我说,走出,今天天气很好,我已好久没有出去散步了。他似乎没有看到我的惊愕。
我和洪川在电台附近的广场散着步。我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着洪川消瘦的身体和他艰难的行走,我的心很痛很痛,这就是被我理想化了的风度翩翩的洪川吗?他在我的心里曾是那样的健康与完美。我感到理想和现实之间横着一道着不见的鸿沟。
离开洪川后,我好久都未回过神来。当收音机里再次传来他从客睿智的声音时,我的心如触电般一阵悸动,继而忍不住泪流满面。失恋时一滴眼泪未流的我,这时却哭得像个泪人。我为自己,也为洪川,为想象的破碎也为上天的不公。
我没有再去找洪川。除了每天我固定地收听洪川主持的栏目,其余的时间我便拼命地用各种书籍来填充自己不让心闲着。一有空闲我便会想起见到洪川的那一幕,它依然能触痛我脆弱的心。
而在我即将毕业的前夕,我没有收听到洪川的声音。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我的心在失去了洪川的声音后感到空空的很失落。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市电台要招聘节目主持人,请我去试试,落款洪川。信很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一场严格的招聘选拨,在笔试面试几番淘汰后,只剩下最后一个胜利者。虽然我很自信发挥得也还不错,可当我听到主持招聘考试的电台主任宣布了我的名字时,却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台长对我的试播表示满意,我便受电台的聘请当了这个著名节目的热线主持人。
我没有见到洪川,但我坐的正是洪川的位置。
第一次播音,是紧张而兴奋的。当我从话音室出来,导播赞赏地给我一个OK的手势时,我内心的喜悦几乎按捺不住地要溢出来,我好想告诉洪川。我问一位大姐,她用十分惋惜的口气对我说,洪川一直掩藏着他已患骨癌的真相……
我顿时愣在那里,没有泪水,也没有思维,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似的没有了热度。周围的世界已在我的眼里消失,而洪川那艰难的身影却一直在我的眼前萦绕。
好久,好久,当我清醒地意识到洪川真的不在了时,我躲在一个无人的地方恸哭了一场。泪水淹没了我所有的悲痛。
这以后,我再也没有流过泪,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让我去落泪的事。洪川一直在默默地支撑着他残弱的身体,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笼盖着他自己巨大的不幸,用世上一种最纯净的声音在和热爱他的听众,和这个美好的世界做最后的对话。他在自己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将人间最美的情感通过收音机撒向了各个角落。洪川带着每一个倾诉者心灵的隐密悄悄地走了,而我却继承了他热爱的事业,从一个稚嫩的倾诉者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倾听者。
从此,在这个城市的夜空,午夜的收音机里依然播放着那一首熟悉的旋律,伴着乐曲响起一个女主持人悦耳动听的声音。只是,人们发现她的主持风格像极了她前任的那个著名的节目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