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什么歌是不朽的？恐怕不同人会有不同答案。得到最多人认同的第一首，我想是国际歌。欧仁·鲍狄埃的作词，比尔·狄盖特的作曲，都是盖世无双的。“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从十 九世纪下半叶本歌诞生至今这种人实在太多，这首歌成了“饥寒交迫的奴隶”和“受苦的人”，“团结起来”，实现“英特纳雄耐尔”的战斗浩歌。第二首，当是中国国歌，起始的歌词都极为相似：“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 们”，几亿中国人，唱着这首歌，“把我们的血肉”，在万恶日寇的血腥侵略面前，“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今天，世界霸权强国对我新中国，肆意进行核垄断、核讹诈，飞舞核大棒之时，中国人再唱国歌时，田间的词、聂 耳的曲就有了新的内涵和意义。中国人民仍然需要：“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发展自己的原子弹、导弹、氢弹、人造卫星。
戎马一生的聂荣臻元帅，主动请命抓科学技术，尤其是尖端科技和“两弹一星”。在陆续落实了组织机构和人才问题以后，从一九五九年开始对关键技术的思考：更新武器装备、尤其“两弹一星”，薄弱环节究竟在哪里 ？在一次国防科委研究新型材料会议上，聂帅以通俗易懂的比譬说明他深思熟虑对关键技术的思考：
“一家人过日子，少不得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叫开门七件事。依我看，新型原材料、精密仪器仪表、大型设备，就是办国防工业和尖端科学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在原材料方面，金属材料数量上发展快而品种规格发展慢，非金属材料则在数量和品种方面都较薄弱……我们应当及早拟订发展品种，提高质量，特别要研究和掌握各种耐高温、高强度和具有某些特殊性能合金钢的生 产技术。”
聂帅和这次会议还要求地矿部加强对包括铀矿、稀有金属矿、稀土金属矿等特种金属和非金属矿产资源的勘查和开发。
会后，聂帅委托国防科委副主任尹春会下找李四光部长，调回资大的校长袁剑等研究如何加强特种矿产资源勘查和研究的问题。
尹春原来就是白雪的入党介绍人和西南联大地下党的主要负责人，对两届学生会主席白雪印象很深。在他请李部长、袁校长来国防科委研究时，问起白雪：
“当年西南联大两届学生会主席，剑桥双博士白雪我记得攻的是这个方向。听说，她在剑桥做了出色的工作，现在干什么？”
袁剑马上回答：“二战最艰苦岁月，她率领剑桥非洲科考队，冒生命危险，负责执行‘居里夫人’行动，发现、勘查了两个大富铀矿、以及铜、铬等战略矿床，是著名的‘曼哈顿工程’、‘管合金计划’的组成部分，完 成得非常出色，为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获英国政府和国防部最高嘉奖、荣获英美世界六所名校的‘荣誉科学博士’、又是英国皇家科学协会终身会员、耶鲁26岁的博士导师。解放后，第一批回国，原是资大副 校长，由她参加制定了我国第一份铀矿资源勘查十年规划，对我国铀矿的发现、勘查、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一九五七年划成右派。她现在下放D省地矿队，在她预测和率领下，发现可能是国内最大的超大型铂族——铬铁—— 钒钛特种多金属矿。”
李部长很生气：“这么不爱惜人才怎么行？你不回资大，我们都还会蒙在鼓里。更不知道白雪还获得英国政府最高嘉奖，还是世界六所一流名校的‘荣誉科学博士’。耶鲁26岁的博士导师。这在我们地矿界是独一无二的 。黑龙谷矿的发现，可是这两年国内金属矿最重大的突破。她五零年刚生孩子就第一批回国，时间比我早嘛！”
尹主任马上说：“总理对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很重视，马上要在广州专门开会落实。有的问题，涉及反右、反右倾、拔白旗一系列运动，中央很慎重。但确实错了的要立即纠正。”
会后，尹主任又把袁剑单独留下来，询问白雪五七年的问题，袁剑如实汇报。他沉吟半晌：
“什么‘主张通才教育就是反苏、反苏就是反共’，我们当时照搬苏联高校模式，专业分得很细，自己没经验，出于无奈。现在看来许多问题的确值得研究。这也谈不上反苏，更谈不上反苏就是反共。主席从井岗山时期 在中国革命一系列问题上就与他们存在分歧，才走出了适合中国的农村包围城市的胜利道路。现在，双方分歧更扩大化了，还有什么‘反苏就是反共’！‘主张多开几门外语，就是‘洋奴哲学’。外语是人生斗争的工具，是 马克思说的；恩格斯也掌握十几门外语。科学发展是不断加速的，不掌握外语，怎么学习外国的先进科学技术，加快自己的发展。总理、小平、陈老总留法时哪个不是努力学几门外语，哪来那么多‘洋奴哲学’！
至于‘我国人口要适当控制’，‘应有资源忧患意识。要讲人均资源占有量。’经过困难时期，中央对人口、资源问题也在重新认识。我看‘适当控制’、‘讲人均资源占有量’是值得重新研究引起重视的观点。”
尹春在向聂帅汇报时，专门谈了白雪等几个重要科学家被错划右派的问题，聂帅抑制内心激动，坚定地说：
“人才难得呀！自己的杰出人才为什么不重用？本来是难得的千军万马的帅才，偏弄到下面当个排长还要戴上帽子。‘两弹一星’和国家建设要上得快，千条万条，说到底，尊重人才，重用人才是第一条。我这里也碰到 好些个类似问题，这次向总理汇报，要把这个问题单独列出来。”
总理听后，果断当即指示：
“明知道错了，坚决改正，立即归队，予以重用。像资大白雪从参加‘一二·九’学运；到困难时期，在西域勘查立了大功。完全说明是党和国家的中坚力量。是‘两弹一星’和高科技加快发展的根本。对他们，特别要 看他们的全部历史和工作，这是主席一贯强调的。根本问题还是个对知识分子估计问题。困难时期，他们和党、工农大众站在一起，毫无怨言，努力工作，共渡困难，坚决跟党走，也说明他们绝大多数已是劳动人民知识分子 、革命知识分子。科学家是我们的国宝，应当做基本力量依靠。”
根据总理、陈毅元帅、聂帅的指示，对这类重要人才提出了十六字政策：充分信任、立即归队、委以重任、发挥作用。
春意盎然的五月，白雪带着样品走进资大。
久违了，第三母校。
看到大门内花园正中一九五〇年竖立的奠基石，不由得想起：自己刚回祖国，就受到敬爱的周总理、政务院领导的亲切接见。之后老校长袁剑就把白雪找了去，要她不要在北京安家，和自己飞江山市，参加江山资源大学 建校。古道安排在中科院江山分院物理所任副所长。
白云在北京参加北京航空学院筹建。正巧，古道母亲是江山人。已回江山老家，和其中一家老人住一个城市已经很不错了。
白雪是代表地矿资源方面参加建校。她对美、英名校地矿设置情况都非常了解。还有能源资源、水资源、土地资源、旅游资源、生物资源、海洋资源等方面的教授，由袁剑率领一直坐阵江山。在负责规划资大筹建的同时 ，对分院、系、专业设置、师资、教材、设备、教学计划、科研规划、研究生培养等办学的一应硬软件作准备。中间还专程去苏联莫斯科大学、列宁格勒矿业学院等相应大学、学院进行考察学习。在白雪等人要求下，还组织 了部分成员去苏联最著名的矿区乌拉尔等考察。白雪学的俄语非常管用。
一年多建校的紧张忙碌的日日夜夜怎能忘记。大家共同的心愿是：建成世界一流的资源大学。
许多熟人热情和白雪打招呼问候。她想起自己体内流着他们的血液，十分感动而友好。
刚进矿产资源楼，正好碰上矿产资源学院院长关雄——就是与白雪同班，“期望留驻永恒友情”的同窗。一见白雪，三步并两步，一脸惊喜迎上来：
“哎呀，我的老同学，大家为你担心死了。我去医院两次，第一次古道在，只让我进去看了一眼，可你昏迷不醒；第二次古道不在，护士长告诉我你醒了，我一再求她让我进去看你一眼，问候一声，她就是不让进。我都 跟她急了，她却笑容可掬、斩钉截铁说：‘这不止是医院的规定，也是你们袁校长要求的。他说资大认识白雪的人何止上千，都去探望，还养不养病。一个也不让进，就说是他规定的！劝您以后也别来了。她好了，我们自然 送她回资大，你们怎么看望都行！’气得我吐血。袁校长知道了还撸了我一顿：‘你别带这个头。’关心保护你的人太多了，我挤也挤不进去。”
白雪十分歉疚地说：“我们大队也是多事，这么早告诉袁校长和你们干什么。让他老人家和你们操那么多心。你来两次，古道都跟我说了，万分感谢喽！”
“你前头的话可说的不恰当。说我可以，对老校长可不能这么想，这么说。他最得意的门生病体垂危，不告诉他，老头子会原谅他们？副桑院长也吃不了兜着走。多亏他知道，才组织全校为你献血闯过鬼门关。何况中央 领导真点了你的名，他能不关心？”关雄边说边拉白雪往资大办公楼走，
“我这就带你去见老校长。”
“我有七个重要样品，要做贵金属、稀有金属微量全分析，你们能做吗？”白雪没忘来资大的初衷。
“该问你自己。老校长调你回资大其中一项任务，就是筹建资大岩矿测试中心。原来岩矿测试鉴定方面几把好手，都整成右派。等你来重建喽。”关雄对白雪毫不遮掩。
白雪是准备掏腰包看球的，关雄却告诉她这场球该她当队长上场。莫明其妙！
“江山哪儿能做？”
“省地矿厅测试中心刚过关。”
“阿弥陀佛。谢谢老同学指点。”
关雄总是用一种特殊的眼光打量白雪：
“听说你这几年做了不少工作，还有重大发现，这我能料到。肯定吃了不少苦。这次太危险了，人也更瘦了，让人心疼。可还是那么风姿绰约、雅韵犹存！”
“怎么，野外队来的，都该像叫花子，拿根打狗棍？”白雪开玩笑有意引开话题。
他并不想离开这个话题，继续发挥：“欣赏一下，赞美几句总允许吧。古道兄不知走了什么桃花运，偏偏让他当了杨宗保！”关雄有点“旧病复发”。
“饶了我吧，孩子都长成杨宗保了，哪儿来的杨宗保。”白雪笑答。又问：
“老校长什么时候又回来的？五四年不是调他到地矿部当副部长了吗？”
“老校长对资大情有独钟，身体又不太好，对部里行政杂务太多，不太适应。正好上一任校长一九五七年在资大整的人太多，威望不高，工作难开展。部党组想调动一下，老校长立即提出：
‘还是让我回去吧，副部长帽子太大，我戴着不舒服。’
‘尺寸一样的，只是你不喜欢这个样式，还是旧帽子戴着舒服。’部长也风趣地答应了。
他家就没搬出资大。”
“进来！”听到敲门声，袁校长埋头看文件顺口回应。
关雄开门进去：
“袁校长，您看谁来了？”
袁校长才抬头，一看是小雪，马上站起来，一脸兴奋，像是得了生日礼物的孩子：
“真是小雪呀，死里逃生。”声音带点哽咽。
白雪快步抢到恩师面前：
“恩师！让您这么操心，学生该死！”
“快别这么说，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我中间不去部里就好了。资大整出这么多右派，许多都是多年跟党一条心的，又是难得的人才和各学科骨干，真叫人痛心。”袁校长一向说话谨慎，这是在自己特别信任的学生面前才 吐心声。停了停，关心询问：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恩师的询问，像猛地抽开多年撕心裂肺苦水的闸门，关雄也不是外人，奔涌的泪水止不住落下，无声的痛泣接不上气，头轻轻倾向老人父亲般胸口：
“怎么过的，怎么跟您老说啊，就像母亲不要……不要的弃……弃儿……心里的苦……苦不堪言。最大的安慰，是周围的同事、乡亲们并不视我为敌，把我还当亲人。”
突然，白雪感到老人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白雪抬头惊骇地望着恩师惨白沧桑的脸上热泪滚滚，赶忙扶住恩师：
“您怎么啦！我说了些啥，该打！”
关雄也赶忙擦去泪水，一起扶校长坐下，招呼办公室主任进来拿药给老校长服下。
自制力一向很强的袁剑，面对委屈多年的爱徒是有点失控，可他想：
“即使我老泪纵横，又怎能洗净白雪这几年的屈辱和创痛啊！”
罕见的激动慢慢平静。
“学生该死！惹恩师差点犯病。”
其实白雪内心充满感激的幸福，破泣为笑，
“能得到恩师理解，像又回到父亲身旁，什么都能忍受。有个机会到实践第一线摸爬滚打也很好。多年不见恩师，真有点失态。”白雪歉疚地说。
“在我面前，无所谓‘失态’，这是长久压抑的真情流露。我最欣赏我们小雪面对逆境的韧性坚强，志不可夺！”老人由衷赞叹。
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何况白雪是位情深意笃的女人。
人类的情感是个“永恒之谜”，差点马革裹尸的肉体剧痛却不及心灵伤痛的百分之一；灵魂的受侮、受鞭笞却比肉体的任何酷刑更难忍；而深深的悲痛又会与深深的幸福搅和在一起。
关雄看到这场感情风波趋于平息。也高兴起来：“老同学，不是我一个人夸你吧。你们谈，我去办点事。”关雄出了门。
恩师让白雪坐在他身边，关切地问：
“回北京见过你爸吗？”
“一九五七年以后就没回去过，这次受伤生病也没敢告诉他。”白雪如实相告。
“对，对！还是晚点告诉他，听说他身体也不太好？”
“他们甚至比我们更苦，常年在渺无人烟的沙漠、荒原。经常不知他人在哪里，又没个人照顾。”白雪深深挂念老人。
“古道还好吧，这次到医院看你，他怎么那么瘦？”
“这怪我，本来工作累的够呛，我又病成这样。所里、家里两头受累。这辈子，我欠他、欠萌萌太多了！”说着眼睛又有点潮湿。
恩师一看，马上换了话题：
“记得一九三八年西南联大刚组建，在第一次招的新生中就有一批拔尖的学生，物理系是杨宁，我们地质系是你，医学系是副桑。都是十六岁，不但成绩最好，而且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文艺体育都不错。我那时总是开 玩笑说：‘还是英雄出少年’啦。你还是学运的积极分子，擅长演讲宣传。”
“人家杨宁是诺贝尔物理奖得主，不能同日而语喽。”白雪叹口气，感到命运不济，时间在荒废。
“可别这么说，你在联大，两届学生会主席竞选夺魁；学习、工作、救亡都搞得很出色；毕业论文又得了第一届‘马以思女士纪念其金’，全校学子哪个不佩服。剑桥恩师来信说：由于你在南非的出色工作，牛津、剑桥 同时授予你‘荣誉科学博士’。上次，我和当时联大物理系系主任去美国参加学术会议。杨宁专门来看我们，也提起美国的耶鲁、哥伦比亚、加州、芝加哥大学授予你同样荣誉。杨宁称赞你是很全面、不可多得的女中豪杰。 ”校长亲切地回忆当年联大，这是他卓有成就的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一段往事。
“你二战期间在国外得的奖励、荣誉，所作的贡献，不应该缄口不提。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光荣，也是中国高校的光荣。这种事，应该让上层知道，知道我们许多难得的人才怎样被压抑荒废。现在一些当时怀着同你一样 志向回国的科学家处境和你相似，贡献不被肯定，还受摧残。我坚信，党和国家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
袁剑在送走白雪前，以校长身份通知白雪：
“中央组织部门，根据总理、陈毅、聂荣臻副总理指示，对前几年错误处理的科学家提出了十六字政策。组织部要求我校坚决落实，调你回资大，委以重任。回校后，恢复副校长职务，还要负责组建特种矿产研究所和岩 矿测试中心。等给你‘脱帽’后，马上公告‘加冕’。”
白雪听后，心里几年的创痛，好了许多。白雪根本没有“当官”的欲望，主要想无干扰为国为民多做点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