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焰的金点子看来没有人不支持。说干就干，这样吧，这事还是请马焰和厂办公室主任负责兼管起来，越快越好！”
下来，厂办公室主任叫住马焰：
“马科长，你脑子真好使。对种粮老农，养猪种菜能手，有考虑吗？”
“当然有！你放心，我会请到有经验的高手。”
“‘千军易找，一将难求’哇，越快越好！”
马焰回想起自己九岁的时候，自己河南家乡发生了一次百年不遇的蝗虫灾害，几个县的庄稼颗粒无收，不知饿死了多少人，又多少人出外逃荒讨饭。隐约记得全家在奶奶的精明筹划、在当时还很年轻的娘带头苦干下，马 家也饿得到处挖野菜和观音土吃，还好，没饿死人，也没出去逃荒。这些抗灾自救的经验非常宝贵。他决定立即请假回家一趟，物色厂里生产自救种粮队和养猪队的领头人以及粮种、猪种等问题。
马焰的奶奶，八十高龄人还挺硬朗，家里人都开玩笑，称她为马家的佘太君。年轻时是乡里唯一的“女秀才”，有点文化，凡事爱动脑子，性格泼辣。爷爷很早过世，是这个大家庭的掌实权的人物。在孙儿中有点偏爱“ 焰娃”。
马焰突然回家，奶奶开玩笑：
“焰娃，在山里饿狠了吧？回家来捞一把？”
“俺奶奶是谁？——马家佘太君！一猜一个准。捞一把？不够呵，是大捞一把！”
“俺就知道，俺的焰娃走到哪里，都惦记奶奶这把老骨头。”
“谁叫您那么疼俺，又那么有本事。”
奶奶已经猜到：事与“饥荒”有关，看来还不光是为自己一个人的肚子。大小是个“科长”，在当时农村，一带“长”字是有点唬人。转头对焰他娘发话：
“今晚开个家庭会，听俺们焰娃叨唠叨唠，俺也发扬发扬家庭民主，看俺们能帮个啥忙不。”
晚上的家庭会，马焰开门见山：
“日本鬼子进村的苦俺们都吃过。现在世界还有别的鬼子，手里拿着什么原子弹、导弹、氢弹，也在吓唬俺们，封锁俺们。俺们厂做的事就跟这有关。但是，全国都碰上大饥荒，俺的那些兄弟，勒紧裤带，每天干很重很 重的活，得浮肿、夜盲症、肝炎者越来越多，俺这个科长完不成国家任务啊！俺矿山移民四千人，空出来两三千亩熟耕地没人种，三五年也派不上用场，场里决定生产自救，但又缺有经验的老农牵头指导，种子、猪崽都没有 着落，咋弄？俺就回家来请大家出主意、搬救兵。反正，俺知道，奶奶、俺娘不能不管俺！”
马焰的妹妹马芹，当年为了保证哥上大学，读完初中就务农了。可是乡里养猪种菜一把好手，早就想出去闯闯，马上响应：
“哥，让俺跟你上山，帮你们养猪种菜吧。”
焰他娘瞪了女儿一眼，训她：
“奶奶未发话，你自己作什么主张！”
“焰他娘，别训她。她有这个积极性好嘛。”
“奶奶万岁。奶奶都发话了，娘想拦也拦不住喽！”
“俺拦你干啥，俺寻思也想去焰娃山里头走走！要说种粮，俺在县里也算得上一把手。”
“奶奶，要是您派马门女将俺娘和俺妹都去保马科长的驾，这马科长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什么马科长，马鬼精吧。嘴里让奶奶发话，你娘仨早串通好，来对副俺这把老骨头。”
“娘，那敢哪。您让俺们说，叫发扬民主喽，俺们才瞎唠唠。末了，还不是要请佘太君发话拍板嘛。”焰他娘从来是婆婆说一不二的，这回是为焰娃的事，才壮起胆在奶奶面前争取争取，反正焰娃是奶奶的心头肉，不会 真怪罪。
“焰他娘，家里各种粮食种子有多少？”
“您一再交代要多留种子，留优良品种，怕到时乡亲们也需要。还留有不少灾荒粮。小麦、稻谷、玉米、小米、黄豆种子加灾荒粮可播一千来亩，红薯种子好办。”
“家里的母猪怀上小猪崽了吧？”
“是呀，俺养的母猪怀上了，俺大嫂养的也怀上了。”小芹抢着回答。
“焰娃厂里的事就是俺马家的事。你说的这个弹、那个弹我不懂，但我知道，反正人还是要吃大米饭、山药蛋，才搞得出。你现在厂里的事是国家大事，挺重要，领导又挺看得起你，当个什么长。咱马家会全力支持你。 这样，俺让你娘去帮你张罗种粮；让芹娃去帮你们养猪种菜；家里种子、灾荒粮全带上，再到你哥处借点，先把一千多亩地种上，加红薯种个两千多亩。你俩口粮也带上；怀上小猪崽两头母猪全带走，外加一头快到交配期的 母猪。加上你和玉兰的两双手，这叫‘三头八臂’。当年，哪吒三头六臂闹海，如今俺焰娃三头八臂闹山，把国家交给你的事办得妥妥帖帖、整整齐齐，也不枉马家出了个大学毕业生。也不枉你恩师专门向国家推荐你！”
“那家里谁照顾您？拾掇地咋办？”马焰问。
“上回蝗灾把俺闹精了。平时分、灾年聚。你大哥大嫂单独过，其实，他们挺惦记这个家；你大嫂快生老二，说了几次让我去个两三年带老二。俺去他家搭个伙，地一起拾掇，什么都有了。什么时候你娘回来，俺还回来 跟你娘过。她是最知我脾性，最听话的媳妇。”
“俺早琢磨会是这个结果，真是大大地捞了一把！您真是最疼、最支持焰娃的好奶奶！”
“‘捞一把’是奶奶跟你开玩笑，当不得真。你为谁？还不是为国家，为老百姓么。这杂七杂八的东西怎么过去呀？”
“奶奶，这您不用操心，厂里会来车，一次全拉过去。”
“就这样定了！”奶奶果断拍板。
见了王厂长，焰他娘、他妹拿出好几年县里、地区颁发的“种粮能力”、“养猪能手”的奖状。王厂长马上任命焰他娘为种粮队队长，小芹为养猪种菜队队长。第二天焰娃陪娘和妹坐厂里派的吉普车上山看耕地和养猪场 。
“娘，俺的事较多。今天俺陪你一天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明天开始，种粮队的事主要就靠您这队长了。”
“俺知道，今天俺们边看边合计，你有啥好主意也都拿出来给娘，明天以后看娘的。庄稼活难不倒俺，你能给俺多少人，多少人种过庄稼？”
“现在厂初建，家属还不多。俺们摸底以后，准备整个二百人的种粮队，种过庄稼的，可能就四十至五十人。五十人的养猪种菜队。”但队伍会越来越大，家属会不断迁来。
“明天俺就召队伍，派人通知他们来报名。”
“俺们这里有家属委员会，俺让他们和您一起办好招工事宜。”
离基地最近的一片，约三百亩，前水后山，被小芹看上了。她拉着嫂子玉兰下了车，一起去规划猪场、菜地去了。
再远一点，沿河两岸，约五百亩水田地，大娘把它列为自己的精耕细作区，种水稻。在家，她把自己五亩旱地改为水田，已种了五年稻子。
上了山，一大片距基地二十里地，约有八百亩旱地，全是含腐殖质很高肥沃土，大娘决定种玉米间种大豆。另一大片距基地三十里地，土质肥度略差，约七百亩，种红薯不但产量高，也解决了部分猪饲料。红薯叶茎是很 好的猪饲料。一些零星地加起来还有三百亩。
刚来，没地方住，四人挤在一张大通铺上睡。焰娃成了洪常青，娘子军政委，焰娃左手边睡的老婆，右手边睡的老娘，隔过去是妹子。除了通铺，屋里就剩下一个走道，做饭在外面走道。家家如此，一字排开，有名的“ 筒子楼”。马焰小两口分工明确，焰娃帮娘种粮，玉兰帮妹养猪种菜。每天家里晚饭成了“工作餐”，焰跟娘商量明日种地安排，玉兰和妹子策划来日养猪种菜计划。晚饭后，小两口去办公室办厂里事，大娘和小芹拾捣明日 生产准备工作，回到大通铺，娘和妹睡下了，两口脱个外衣，和着内衣就上床。
一天，娘正收拾晚饭后碗筷，突然吃吃地笑出了声，大家都奇怪，焰娃问：
“娘，怎么啦！捡了金元宝啦？”
“哪有金元宝捡喽，笑一个人。”
“谁？”
“你呗。”
“我？娃有什么笑料，娘说来听听。”
“娘，快说说。”玉兰更是急不可耐，要积攒点老公笑料。以后有了孩子，这可是好说道。
大家马上坐定，娘长叹了口气：
“唉，我是突然想起以前闹蝗灾时的苦日子。焰娃才九岁，日本鬼子刚投降，就来了蝗灾。那蝗虫铺天盖地飞来，几个小时几个县的庄稼全吃了只剩根。就像日本鬼子来抢庄稼一样。焰娃饿得走路都晃荡！一天，不知从 哪儿吃了满肚子观音土，回家拍着肚子瞎咧咧：
‘这回好歹给肚子一个交代。’
奶奶一听急了：
‘焰娃呀，饿疯了？那观音土能这么吃，有你罪受。’
果然，观音土一见水，膨胀，肚子越来越胀，七八天都拉不出来，憋到第九天，你开始在地下打滚，又哭又叫，肚子憋胀得比饿极了还难受得多。奶奶不得不用手指伸进去一点点往外抠，歇一阵、抠一抠，一边抠一边安 慰你：‘焰娃，忍着，这个世界麻烦事多，别动不动哭天抢地！那就不胀了？凡事要个坚忍！这次奶奶耐着性给你抠出来，就长了记性。’抠了整整两天，抠得差不多了，奶奶把自己雪藏的玉米渣熬了一小碗让你吃了，你才 缓过这口气。”
焰娃陷入沉思，回想着在那艰难岁月，最疼爱自己的奶奶怎么一点一滴教自己做人。玉兰、小芹眼里含着泪花，半天，马焰才开口：
“奶奶是俺这一生最早的启蒙良师，有这样一位奶奶可真幸运！”
玉兰转悲为喜，接着说：“高尔基有个好外婆，你有个好奶奶！真是福气哟。俺也有个‘好歹给肚子一个交代’的故事，你们想听么？”
“想，轮到嫂子喽！”
“玉兰是个好媳妇，肯定不会在娘面前出她娃的丑。”
对玉兰来说，那是她一生最珍贵的回忆。一种无意识冲动，想向他娘和他妹透露透露，但老公又不让自己“出丑”，突然灵机一动：
“俺来首诗吧，故事就在诗里头：
灾年决战无晴峰，
交迫饥寒困雪中。
偷得子龙兰咏词，
骗蒙少女芳情钟。”
“嫂子呀！谁偷了赵子龙什么？还骗了个小女孩？”妹子惊奇地追问。
“你问你哥。芹妹子，不是赵子龙，是陈子龙。宋朝一位诗词写得特棒的文人。”玉兰笑吟吟答道。
老娘认真听完，不甚了了，但猜出点味：
“我不懂什么‘迟’啊‘早’的，反正你俩是在无晴峰上下雪天订的情，对不？无晴峰不就在这个矿的北面吗？”
“姜还是老的辣，还是老娘有水平。俺回赠媳妇一首：
麟甲满天幽谷冰，
山荒玉暖结同心。
心底日头周边雪，
试道无晴是有晴？”
娘在旁边眼瞅着小两口眉目传情、爱意绵绵的样子，高兴地拍手笑道：
“焰娃这个‘湿’俺懂。‘试道无晴是有情？’有情，有情，太有情了！”
小芹也恍然大悟，喜得嚷起来：
“娘说的好。你俩有情，有情，海枯石烂般有情啦！”
四人八目相对，会心地哈哈大笑。饥荒和困难在这笑声中逃匿。
猪舍盖好，他娘、他妹搬到了猪舍值班室住。做饭、吃饭回家来。那三大片地，也都盖了个小小值班室。农忙，他娘干脆又搬到地里值班室，时不时焰娃来陪娘。
家里就几亩地，他娘三下五除二，就拾捣得溜光，单产量在县里头也排前三。现在面对上千亩地，他娘真是发了狠，起早贪黑泡在地里，双手血泡叠血泡，他娘却说：
“庄稼人，双手本该全厚老茧。娇嫩了，那就血泡，起——破——起——破——再起——再破……又是一双全厚老茧手。”
娘儿俩，有月光，借月拼命干；无月光，篝火伴锄燃。不知多少回，不是娘背晕倒的儿回值班室，就是儿背晕倒的娘回值班室，回来也只能喝一碗热开水。他娘怎么说：
“庄稼人，倒在地里，那不叫晕倒，那叫歇晌。黑土地就是他娘，会让他在怀里歇气养精，再把他叫醒。”
马焰写了首《五绝》，记娘儿俩夜战：
锄举邀明月，
影双成五人。
月眠人度昏，
篝火伴宵深。
种粮队在他娘的带动下，真是团结一心，十分给力。参加义务劳动的战士、职工，规定一天一小时，大都干二小时。
秋收后，为了缓解饥荒，分了一次粮：鲜苞谷。战士、职工、家属每人五个；粮食：每家、战士每三人一百斤；红薯：每人二百斤。真是雪中送炭。春节前，粮食每家、战士每三人一百五十斤，猪肉三十斤，三斤以上活 鸡两只，兔子三只。各种蔬菜平时时有分配，可久储的大白菜、萝卜、土豆等春节前每家六十斤。
王厂长没有忘记：当初从马家拉来的种粮、种猪，春节前一次还清，派焰他娘带车送回家，还带上厂里的感谢信和略表心意的礼品。
给县里，周边乡亲也送了些粮食、猪肉、蔬菜。
吴生厂的饥荒大大缓解。战士、职工健康状况大大改善，过春节，家家有肉有鸡有兔、口粮甚丰、一派喜气洋洋。反过来直接推动了矿山建设和矿石生产。全厂提前五个月出矿石，矿石平均品位比预期高一倍，提前超额 完成了国家下达的任务。
在年终全厂庆功会上，全厂群众力主马焰全家四人都应评先进、戴红花、坐主席台。由于马焰坚持反对，他自己给免了。小芹第一次在数千人大会上戴红花、坐主席台。心情特别激动。身旁坐着防化兵连连长，一个广东 挺帅的小伙子，表现特突出。小伙子眼睛老瞟着小芹，暗中使劲向小芹靠拢。小芹红着俊秀的脸，瞟了身边小伙子一眼，一看是经常来帮自己养猪种菜的“小广东”连长，也不好说他什么，只是在他偷偷伸过来的手背上轻轻 拍了一下，丢了个媚眼。
过了几天，厂党委和厂委会公告一项任命：
“鉴于马焰同志在布拉族移民、吴生矿工业勘探和矿石开采、生产自救中的出色工作，和所表现的德艺双馨和杰出能力，经报上级批准，特任命马焰同志为吴生厂厂长助理。”而马焰毕业后工作仅一年零五个月。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焰马初试蹄，伯乐爱遴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