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终究是人,超脱不出七情六欲,也逃不过生老病死,更是看不破万丈红尘。活在这世间,就要受这些所累,如那诗人什么所谓的看穿生死之道,不觉可笑吗?”张羽不由想到鹅黄衣衫的女子在长江江畔对自己说的话,任何人,多多少少都会对生死有所执念……谁也不会例外。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雪柔看场间好不容易有些轻松下来的气氛又沉重了起来,赶紧含笑转移话题。
“那是什么?”正走着,张羽忽在自己脚下发现一株蓝色怪草,这怪草有四瓣叶子,通体淡蓝,晶莹剔透,乍看上去,十分美丽。
“这叫忘川草,生长在忘川岸边的。据说拿着这忘川草,心中想着自己想见的人的样貌,便能看见了。”孙亮瞥了眼那淡蓝怪草,解释道。
“忘川草……”张羽心中微动,这不正是他儿时发了疯想寻着的忘川草么?
雪柔疑道:“可在三途河边也能见到啊……”
孙亮摇头道:“这忘川草,便是那转世之人,你也能见到他,不过只是个投影而已,并非魂魄。”
雪柔恍然,原来这忘川草有这个功能。
张羽心中慢跳了半拍,俯下身,正要去摘那忘川草,却又停住了动作。雪柔和孙亮见他要摘不摘的,均是感到好奇,纷纷在旁侧目。
半晌,张羽似乎犹豫了好久,终是缓缓起身,看了眼那忘川草,摇了摇头道:“继续赶路吧。”
雪柔嘴唇微张,本想问他为何不摘下,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隐隐约约的,她仿佛已经明白了……投影,终归只是投影,纵然样貌没有变,但已不是那人,纵然能再见,又有何意义?
“等一等。”看着张羽背影,雪柔叫道。
她缓缓俯下身去,将这株忘川草轻轻摘下。“我们没能帮沈姑娘寻着她夫君,便拿这忘川草回去吧……”她看着张羽疑惑的眼神,笑道。
他们此行鬼界,多经波澜,替沈湘云寻找夫君一事也是搁置了。如今拿这忘川草回去,也算对她一个交代吧三人又如此走了半晌,眼前逐渐现出一条蛮荒大道。“这前面,就是黄泉路了。”孙亮眯着眼,这里的风沙大了起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雪柔回头眺望,那忘川河水兀自延伸,好似要伸向天边。“夜忘川,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她看向一望无垠的蓝色河水,口中喃喃道。
“神医姑娘,你说什么?”孙亮似乎并没有听清楚,正觉疑惑。
雪柔摇了摇头。“走吧。”
“小心点,这里鬼气很重。”
三人刚一步入这蛮荒大道,张羽便沉声提醒二人。
雪柔踩着脚下黄沙,只觉这黄沙泥泞非常,让人走的好是不舒服。
“这黄泉路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他们游荡在这里,有的怎么也走不出去,便被永世困在这里。”孙亮声音很低,似乎生怕惊扰了那些孤魂野鬼。
张羽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取下身后羲炎,只见他单手掐诀,羲炎漂浮在三人身前,闪烁着赤红光芒。漆黑的道路上骤然亮起一抹红光,雪柔立时觉得周遭的阴冷感消散了许多。
“公子,你的身体,不要再轻易催动真气了。”雪柔不由担心张羽身子再经不住这样的消耗。
“先出了这里再说。”他说话都已经有些艰难。
羲炎乃上古凶剑,至阳亦至邪,寻常的孤魂野鬼避之不及,如何敢接近?是以三人一路上并未有什么波澜,只是或许因为这里阴森的环境,众人再没心情说什么话,一路默然无语。
“这鬼地方,怎么走了这么久,感觉像在原地打转?”终于,孙亮似乎是走不动了,不由抱怨道。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周遭的景色却是始终一模一样,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事物。唯有那羲炎的红光影射出这里好像是一片沙漠。
“不若我们歇一歇吧?”雪柔见张羽的脸色愈发苍白,走路都有些不稳,不由想让他休息一下。
“不可。”不料张羽一口否决了。
若是就此歇下,他再难保证自己还能站起来。
孙亮却是不明就里,叫道:“你便自己不累,走了这么久,神医姑娘也累了,休息一下有何不可?”
张羽没有去回答,他只觉无意义的争辩只是在涂耗力气。
“公子……你这样,一定很辛苦吧。我们不急的,你便休息一下吧。”
雪柔也劝道。
张羽尚要开口,却觉自己五脏六腑仿若被挤在了一起,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正溅在雪柔的青衣之上。他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终是身子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公子!”幸而雪柔一把扶住了他,她一搭张羽脉搏,只觉他的脉象若有若无,已是命悬一线。她开始焦急起来,焦急的有些无助。若再不医治,张羽定然性命不保。可这里连最基本的药材都没有……她如何医治呢?
“要是那时能与韩蓉姐姐要一些就好了。”她现在开始后悔起来,却也知如今想这些已是无用,为今之计只有赶快离开这里。
她正要扶着张羽继续前行,却觉手上承受的力道为之一松,却是孙亮扛起了张羽的半边身子,二人相视一眼,再没多说。她俯下身拾起掉落在地的羲炎,正要赶路,却觉阵阵阴风吹来,立时有凄厉的哭声在耳边响起。
“这……”孙亮神色微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张羽昏迷不醒,没了羲炎的保护,这些孤魂野鬼一下全部都冒了出来。他们二人都是无修为在身,孙亮虽是鬼差,但也不过是体质异于常人罢了,如何能对付这些孤魂野鬼?眼看这阴风越吹越急,哭喊声越来越凄厉,二人正手足无措时,只听一个声音从空中飘来。“一群乌合之众,还不给本将滚!”这一声气势十足,周遭的阴风尽皆散去,哭喊声也戛然而止。
前方,走来一黑衣铁甲的男子,面目狰狞,周身皮肤也与这铁甲一般尽是黑色。“周洋……”雪柔识得来人,微感错愕。
周洋看了眼她,继而飘向昏迷在孙亮肩上的张羽,冷冷道:“他死了?”
雪柔站在孙亮身前,护住张羽。“我与你的仇怨,与他们无关。”
周洋瞥了眼孙亮,神色颇为戏谑。“你什么时候助人为乐起来了?”
孙亮之前本事他的手下,为人如何,周洋自是清楚。他也不在乎孙亮解释什么,兀自道:“你与我的仇怨?”
雪柔直视他狰狞的面庞道:“唐蝶欠你的,我还你。但你不要为难他们。”
周洋沉默半晌,缓缓道:“你知道她欠我什么?”
“一条命。”
“不是一条,她灭我全家。”
周洋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而更重要的,她欠了我一生一世。”
雪柔微怔,只听周洋道:“你只要答应我,永远在这里陪着我,我便放了这两人。”
“我答应你!”雪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神医姑娘!”孙亮见她答应的如此干脆,不由心中焦急。
周洋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女子,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一般。雪柔并无所惧,亦是直视着他。
“他说的对。”周洋微微摇头。“你不是唐蝶。”
雪柔错愕,不知他为何突出此言。
“换做唐蝶,是半点不肯委屈自己的。你竟肯为了这两人,做到如此地步?”他狰狞的面庞似乎缓和了几分。“还是……这两人中,有一人,让你极为在乎?”
雪柔被他说穿心思,不由心跳加速,俏脸也微微泛红。
周洋见她神情,眼前仿若浮现了那日新婚夜,揭开红盖头,唐蝶微带羞涩的神情,竟是与她一模一样……他的脸上浮现一抹悲苦,继而冷冷一笑。“你们走吧!”
孙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鬼界的罗刹,竟要放过他们?
雪柔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放过我……我……”
她本想说自己前世是那样的对他,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周洋冷声道:“三途河边,你刺了自己一匕首。从此你我便再无恩怨,走吧!”
他一挥大手,立时两道黑色光圈将雪柔与孙亮的身子包住。“权当本将再送你们一个人情!”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感受到自己即将被送离这里,雪柔不由问出心中最后一个疑问。
“你该清楚,在这鬼界中,谁最担心你,又能联系到本将。”
“他……”
心中这个念头刚浮现,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黄泉路上。
送走三人后,周洋望向三人离去的地方,沉默良久,正要离开,只听一个声音道:“私自放走要犯,你可知后果?”
黑鳞铁甲,手持阴阳令,秦广王的身子缓缓出现在他身前。
周洋嘴唇蠕动。“您早就来了?”
秦广王不置可否,只淡淡道:“看来,这罗刹一职,并不适合你。”
周洋神色微动,只听他道:“昔日你因心中仇恨,宁愿堕入罗刹,也不愿去转世投胎。如今,再让你选一次,你怎么选?”
周洋躬身道:“我对人世间再无半点留念,甘愿……”
他话未说完,便见秦广王摆手道:“周洋私自放走要犯,罚,化为地府罗刹,永镇地狱大门。”
他说罢,身子化为一道青烟,已然消失不见了。
周洋脸上闪过一丝怅然神色,或许,这样最好……眼前景色几度变换,再次感受到那温暖的阳光,雪柔不禁有再世为人的感觉。确实,他们这一去鬼界,已然走了将近两个半月,沉浸在无边的阴森与杀戮中,她都快忘记这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她本想抬头去看一眼骄阳,却觉一阵眩晕,眼前一阵发黑。
“神医姑娘你许久未见阳光,突然一下,可能会不适应。”孙亮的话语让她恍然明了。
“他……怎么办?”孙亮看了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张羽犹豫道。
雪柔揉了揉眼睛,半晌,感觉稍微良好之后道:“这里是哪里?”
“酆都郊外。”
“先进城吧……”她在鬼界逗留太长,身上满是血腥气味,模样颇为狼狈,她一个女孩子,自是受不了的。当务之急,是采购药草,医治张羽,顺便洗上一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