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着银纱,苦笑道:“我与盈儿想再去一遭琼霞。”
银纱面上不动声色,淡然道:“为何?”
赤玄道:“只是实在担心我那结拜兄弟,何况此次一别,也许……再见无期……”
白盈眼中也闪过一丝黯然,她是极喜欢林巧儿的,但人的寿命与他们妖不一样,也许五百年后她与赤玄看上去根本毫无变化。
可他们……银纱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道:“你们须小心行事。”
说罢,她纤指微抬,两道紫色气息各自打入二人体内。
她缓缓道:“我这两道妖力会伴你们左右,若你们遇上危险,我会立刻得知。”
白盈与赤玄均向她行了一礼,缓步走出殿外。
张羽缓缓睁开眼,尚未看清自己身处何方,眼前便闪过无数画面。最终那画面定格在,一道凌厉剑气贯穿了湛蓝衣衫女子的胸膛,鲜血溅在他的面上。他猛地闭上眼,画面消散。脑袋中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欲要将他脑壳生生撕开一般。他双手抱头,忍受不了这股剧痛,猛地单掌一挥,火劲立时散出体外,周遭燃起熊熊烈火。
当此关头,紫凝推门而入。
看着屋内燃起的熊熊烈火,先是一惊,随后她便看到双手抱着头,在地上翻滚的张羽。他的表情狰狞非常,再没有了往日的清秀。紫凝惊呼出声,欲要去扶张羽,却见张羽猛地睁开眼,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瞳死死盯着自己,他仿若不识眼前人,一掌打出,火劲滔天。
紫凝木然呆立,眼看就要被这股赤炎吞噬时,一道清气飘然而至,那清气顷刻化解这股赤炎。随即在屋中环绕一周,所到之处,烈焰尽灭。
紫凝回首望去,叫道:“师尊……”
清玄缓步踏入屋内,他目光落在张羽身上,与那双赤红血瞳静静对视半晌。一步来到他身边,张羽乍见来人,双掌并出。清玄大袖一挥,一道白色气息化为绳索,将他身体牢牢捆住。张羽周身散出一股赤色气息,他不断睁开,但无论如何也是脱困不得。
清玄面上冷峻,言语中似有一股怒意。“混账!”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浩然正气,随着他这一声喝骂,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的张羽忽的安静了下来。紫凝见状,快步走向张羽,却被清玄一手拦住。
紫凝眼眶微红,看着清玄。自她入门以来,从未见过师尊如今日般动怒。
清玄冷声道:“你是要自己醒来,还是为师亲自出手!”
张羽赤红双眸盯着清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周遭赤红气息终是缓缓散去。赤红双眸也恢复清明。张羽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师尊容颜。低下头去,兀自站在那,一语不发。
清玄袖袍微拂,那白色绳索尽数散去,张羽得以脱困,却仍是一动不动。
紫凝一步跑向张羽,抱住他,泪水滴落在他的肩头。
清玄一语不发,缓步转身,走出屋外。
紫凝哭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张羽,却见他眼眶微红,似有泪水滑落。张羽见她看来,赶忙闭上眼,想把泪水憋住,却无奈还是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紫凝樱唇微张,到嘴的话却是生生咽了回去。她将张羽轻轻抱住,自始自终,没有说一句话。
半晌,张羽与紫凝并肩走出屋外。
张羽步伐沉重,身影看似非常疲惫。或许是刚才哭了一场的关系,此刻他的眼眸,已然恢复如往日,冷漠,淡然。只是好像还带了一抹莫名的哀伤,掩藏在冷漠之下,只有他自己能看得到。他一眼便看见了屋外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的清玄。
他微微一怔,继而走向清玄。紫凝没有跟去,她想,他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张羽双膝着地,跪在地上,语气沉重。“弟子不孝,恳亲师尊责罚。”
清玄没有转过身,依旧背对着他,此刻月色正浓,月光将他以冠束起的银发照耀煜煜生辉。他缓缓道:“此话从何说起。”
张羽面上闪过一丝深深地愧疚道:“我不但差点伤了师妹,还对师尊动手……”
清玄微一沉默道:“让自己为体内煞气所蚀,便是你心中意愿?”
张羽一怔,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张羽微微摇头道:“师尊,或许当年……弟子根本不值得师尊相救……”
他面上带着深深的自责。“昔日已有一孩子为我而死……如今……巧儿更是……”
他面上的自责浓的化不开。“我不但没好好保护他们,却让他们为我而死,这一切,全因我……”
他说到这里,语气带着深深的倦意。“若是被煞气所吞噬,被人当做妖魔鬼怪就地斩杀,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清玄一拂袖,冷声道:“如你所说,那位孩子与今日的这位姑娘,舍命相救,救下的,竟是一嗜血妖魔!”
张羽微怔,清玄转过身来,一双银眸平静如常。“他们的一念相救,莫非是要你如今轻贱性命?”
张羽抿着嘴唇,面色苍白,他缓缓闭上眼眸道:“可我一个也救不了……一个也救不了……”
清玄看着眼前心灰意懒的少年,仿若看到了昔日自己的影子。他亦缓缓合上双眸,淡淡道:“那位姑娘的遗骸我已替你冰封,就在后堂,你先去看看吧。”
他说罢,缓步离开了。
张羽仍旧跪在地上,他的头缓缓低下,直到抵着地面,泪水再度顺着脸颊滑落。
紫凝看着远处还半跪在地的张羽,忧道:“师尊……师兄他……”
清玄缓缓摇头。“万念俱灰,便是没有体内煞气,他已如死人一般无二。”
紫凝呆立半晌,忽道:“师尊你这么厉害,快想想办法!”
清玄缓缓闭上眼眸道:“能否振作,皆看他自己。”
张羽头一直低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头来,却见月光皎洁,空中有雪花飘落。
御剑峰下,一片白茫茫。
人当此情境,只觉天地茫茫,自己与这漫天白雪相比,却是显得愈发渺小了。
张羽望着那美丽洁白的雪花,昔日伊人话语音犹在耳。“公子你说,这里阳光这么的明媚,为何这白雪就是不化呢?”
张羽看着漫天落下的雪花,怔立半晌。他并没有刻意去想过这个问题,但此刻想到林巧儿的话来,竟是忽的心中一阵悸动。“这些雪并不是不化,只是消化了一些,又有新的降雪补上,如此反复,才得以终年积雪。”
他心中暗暗道。他这个答案不一定是正确的,却让他想通了另一件事。他缓缓闭上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周遭空气无比清心,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这小小的雪花尚且不放弃不妥协,顶着烈日前赴后继,我若就此自暴自弃,岂非连这漫天雪花也比不上?巧儿九泉之下,又如何瞑目。”
想到这里,他缓缓起身,望眼山下铺天盖地的积雪,只觉胸中郁结得以缓解。转过身去,却见屋檐下,紫凝正目不转睛,担心的看着自己。
清玄在她身旁,双眸微闭,神态平静。
张羽缓步走到二人身前,对清玄屈膝跪下道:“师尊,弟子要去见巧儿。”
清玄睁开眼眸,望了他一眼,却见眼前少年人一洗之前的颓唐与落寞,眼中虽是冷漠如常,却多了些许生气。他心中倍感欣慰,单手一招,一柄暗红古剑出现在他手中,他缓缓道:“羲炎我与你要了回来,苍梧道长说的关于你一些下山的事,待见过那位姑娘后,再做计较。”
张羽心中感激,接过羲炎,但觉入手冰冷。将其缓缓缚在身后,缓步向后堂走去。后堂中,林巧儿置身一菱形冰层中,神情安然,俏脸除却有些苍白之外,依旧美丽绝伦。
张羽手缓缓搭在冰层上,看着她嘴角还挂着的一丝笑意,眼神黯然。“对不起……巧儿……”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巧儿说。他继续缓缓道:“我们说过,会在昆仑山下扎一草屋,可以去普鲁村玩,可以去山上看雪景,看日出,还可以让师尊教你琴艺……这些我都记得,张羽一生不敢忘……”
他正说着,林巧儿周身的冰层缓缓消融开来。张羽一惊,不明何事,却见冰层消融后,林巧儿的尸体渐渐消散,化为一道白光,缓缓融入张羽眉心间。继而白光从他眉间一闪而出,冲向屋外。
张羽兀自怔立,耳畔隐听得一个轻柔的声音,满怀深情唤道:“公子……”
张羽悚然一惊,快步追出屋外,却见那道白光已去的远了。张羽整个人仿若被抽空力气一般,跌在地上。
却听清玄缓缓道:“我听闻人死后七日之内尚还留有神识,想是巧儿姑娘临死前心中多有牵挂,最后一丝神识寄居体内,现下她的牵挂已了,神识散去。”
他顿了顿,摇头叹道:“只是身死神灭,留存的神识一旦散去,肉身也会立刻消亡……”
紫凝闻言,看向张羽,略有怅惘。“巧儿姑娘她的牵挂,必定是师兄吧……”
张羽默然半晌,缓缓起身道:“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清玄道:“但说无妨。”
张羽道:“山下普鲁村的村民饱受干旱之苦,只因琼霞派无故断绝了昆仑山上的水源。另外他们的村长病入膏肓,恳请师尊救治。”
他说着,又跪了下来。
清玄颔首。“水源一事,我已听紫凝说过,清韵道长已着弟子恢复水源。”
张羽皱眉道:“为何无故断绝水源?”
清玄缓缓摇头。“只听闻说与妖界开战时为流水峰弟子准备的。”
张羽不由想到早先在妖界时,那仿若从天而降的巨大洪水,若非那场大水,他们恐怕就逃不出妖界。
清玄又道:“我当亲自下山一趟,为那村长看一看。”
张羽道:“多谢师尊。”
羽与清玄默然伫立,忽见天边飞过一道白光,一名弟子快步走来,急声道:“长老,不好了!妖界来了两只狐妖,说要见张师兄!”
张羽闻言,大概猜到来人,正担心师尊不允,却听清玄道:“你便去见一见他们。待那边事了,你回到此处,与我一同往普鲁村。”
张羽颔首,对清玄行了一礼,与那名弟子去远了。
紫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道:“师尊,你为何不问师兄苍梧长老所说的事情?”
清玄缓缓摇头。“他心性如何,我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