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在另一张纸上
汽车上的男人登上了火车”
——宇龙《13个词》
我的一位单身老同事最近
接到个电话,是他的
久已断绝关系的女友从念青唐古拉打来的
她告诉他她昨夜做了一个
梦,梦见他的卧室
满地的发卡
有次我上街,恰巧碰见
不远处的2路电车在大桥的引桥上
爆炸了──我的身旁
有一个肥胖的中年乘客一边惊叫一边嚷嚷
说他昨夜在梦里走了大半夜
走着走着,路没有了
在去棉乡天门的长途班车上,中途上来了
两个衣着寒碜的农妇
她们为搭上了这辆车子而
很得意。穿碎花衣裳的那位对着同伴说
她在梦里得到了一个
特别高级的(农药)喷雾器喷头
我梦见我成了一个旅行的旅客
和一个我并不认识的人一起
乘火车──宇龙死后,我开始觉得
那人叫宇龙──我们一起在夜间
越过了一座比较长的铁桥,桥比列车车身
还要长那么一截
2002.5.
附记:在无边机翼的阴影下
知道宇龙的诗名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当时在香港王伟明编的《诗》双月刊上第一次读到他的《机场》:“传递火焰的鸟儿落在黄昏/大地把自己的飞机收回,只剩下乌云/衰老、沉重,诅咒着道路和钟……”其诗作的猛烈、尖锐、预言性的音调,杂糅而开阔的语境与沉思、沉痛的语言气质令我赞赏。后来又陆陆续续读到他的一些作品,如刊发在江汉油田内刊《源流》上的《无名尸体的春天》,刊发在《星星》诗刊某期不显眼处的写火车上一男一女的一首短诗。前者保持了他写作向度上的一些优异的元素,后者温柔但决绝的悲剧气质令我内心激荡不已,不忍掩卷。
初次见到宇龙大约是在1997年春,在汉阳哑君家。记得那天有雨,他身穿一套显旧的牛仔服,体格瘦削、匀称,皮肤黝黑而黯淡,面部线条硬朗,有股一般读书人少有的粗犷之气。那次他给我看了他的近作,记得有《黑天鹅歌舞厅》《继续转弯》等等,其中有一首写的是凶杀案。浏览之余觉得他的诗歌写作并未有如我和一部分较熟识他的诗友期待的那样,获得显著的进展。
宇龙长期生活在湖北钟祥市郊,在湖北而言亦属偏远一隅。虽然他的诗歌写作贯穿了整个20世纪90年代,也写出了在同时代堪称优异的作品,但其始终未得到有效的传播和基本的、合乎艺术道德的评价———如果非要单从其个人方面的原因来考虑,这种状况的形成也许仅仅是由于其个人写作上的失误与偏差,也许由于他精神视野的相对闭塞,或只是写作风格转型期的阶段性摇摆。总之,年轻、生命力强盛的他,因一次偶然,竟在生活、艺术双重意义上永远丧失了接受生命的馈赠与磨砺,逼近语言、命运幻像的机会!
“……八月,语言的搏斗中/一架老式战斗机飞快地老去/像一尊旧神,沉浸于对往事的忏悔”(《机场》)。自友人在去广州的列车上以手机告知我宇龙的不幸(那天天刚黑定还有点冷,我正垂涎欲滴地准备破例吃街头一元一只的油炸鸡架,听到噩耗的同时我就把刚拿到手的油淋淋鸡架扔了)至今已近百日。虽然从情谊上而言,这位前飞行员原只是我的一个有过两面之缘的普通的诗友(两次都是喝酒、通宵达旦地神侃),当时我也没太意识到自己将会为他写点什么,也许作为无意识的“我”似乎一直在静静等待着作为文字的宇龙的到来———而先行写出的却是、就是诗歌。
我试着写下《梦见宇龙》,在这首诗作之外,我以为宇龙之死缘于偶然──应该说与他的诗歌生涯无本质的关联;我也无意在公开的文字上透露出仁义、怜悯或一丝无知的优越感,因为相对于死者或死亡而言,我觉得我找不到这样或那样的“意义”,并且完全不具备阐释什么的能力抑或发言权。那么,从一个简捷的角度来说,这是我个人尝试着将“宇龙”这个早夭的同龄诗人的名字暂且珍存于一个继续书写着的书写者的文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