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里,他们在沙漠中
我们来度假之前,他们追着黄风跑
但没有追上,而我们知道
我们离开之前他们不会再追
难以觉察,他们一闪一闪荒凉的眼神
以及他们荒凉的回头
灼亮的阳光,一阵阵能够揉死刺玫的躁热
黯淡垂死的是虎尾草、刷头草、苦豆子、兴安茶蔗子灰藜、节节草、抱茎苦卖菜、腺独行菜
野胡麻、白蜡、裂叶老葵、石竹
狗尾草和斑子麻黄
细腻的沙子下面,是骷髅,是红隼的骨头
黄羊的骨头,绿头鸭的骨头,三趾心颅跳鼠、银狐的骨头纵纹腹小、斑头秋鸭、狗獾、黑尾地鸦
长尾灰伯劳、红脖游蛇骨头,再往下
是65亿年前,小暴龙长颈翼龙的骨化石
一个治沙工想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于是他们在沙漠中筑起了水坝
葵花地
硕大、骄傲、坚实、炽热
黄金的嘶叫与汹涌
葵花地里无数奔跑、嬉耍的孩子
每一片阔叶下藏有他们的笑声
等他们笑过后,世界才慢慢
慢慢地恢复原状
而我将找到他们,他们在无形而漂浮的国度
我将找到他们,并且在他们那儿度过一生
张望西北
立在铁灰山崖上的汉子喊出一声高亢的调子
女孩躺在车厢
听随身听里的孙燕姿和列侬,听了一夜
38年前,利物浦的苦孩子开口
唱了,他生于战火纷飞的年代——
富人们纷纷涌入穷人的街区
我举起一张纸看到颤抖
火车穿过隧道,车子内暗了
如果约翰?列侬在车上,一列火车
会被几百列火车穷追不舍
火车又穿过隧道,车窗内再次
暗了下来
有人操持比接近汉语更接近于外语的语言
入嘉峪关记
1.
停车前列车一阵剧烈摇晃,这时
瞥见中铺一个小女孩的半边脸也在摇晃
感到安全、安慰
2.
七点半。天色大亮的空城
汽配行前的少妇
说太早了
有不少的“聚仙阁”
两个包子,找回两角钱
白墙上刷着大的红字:少妇辣子鸡
早点店老板娘笑了,黄牙齿
牙齿黄得均匀
3.
黑山,不毛之地
裸山
悬臂长城,750米长
石片夹沙墙
烽火台那边的修复
由杨老板私人出资
这黑山太阳
忽然无声无息地熄灭
数周后,在家中想起
4.
沿途灰蒙蒙的村庄无人居住
有毛驴,电动车卷起尘土
土房子普遍小一号,比内地
树要细几圈。白绵羊
一条弯路,人畜走出来的
要是一个人来回走估计
一万多次能够形成
灰的草。枯干的深壑
5.
的士司机朱是个黑糊糊的人
复员军人(事务长),健谈,不像坏人
“圆圆的圆圆的,你的容颜
……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候”
“远方的路有点太凄迷……”
车里一直播放着流行歌曲,与景色
及开车的人是否协调?
几天后我们成了好朋友,他
是个好人(比我们好多了)
身高162厘米,但是真西部汉子
有民族英雄情结,谝起自己的老婆
有一点点虚构成分
朱江师傅,当他驾车归去
他的老婆李会把他撂倒或拦腰抱起
在中卫八月的一个早上
我想和一个女人发展关系,但
这个女人不是指我的尘世的妻子
而是一个貌似无瑕
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儿
而现在,我孑然一身,而现在
是八月的一个早上,早上的七点
我发觉自己被一种盲目的爱情充满
我,准备为我的所思所想付出
我真的想留住那种感觉
十里镇落日之一
久久地望着一件东西并不意味着对它有所感知
我们在戈壁滩上驱车120码
向着日落的方向;我们
停下,站立在空间的某一点,在一个瞬间
那些无数个年代的亲人们,从前的事流向何方
那些建筑物、麻雀、车站钟楼
那些街道、雕塑、广场、城墙、郊野、树木──那些卸下盔甲绸缎褴褛衣衫光着身子奔向西方或东方的人,见到了落日那些在雪白的癌症病房进进出出的人,见到了落日那些以卖春或抢劫的方式反抗命运的人,见到了落日那些人均三小时接待78名太阳帝国军人的慰安妇,见到了落日那些没人来料理后事的朋友死了孔子说“于我殡”时,见到了落日那些在油炸火烧砸烂批倒斗臭牛鬼蛇神狼子野心狗屎堆声浪中自缢跳楼的人,见到了落日那些用枪指着目标的后脑勺一边讲黄色笑话的黑社会,见到了落日那些庆祝学年结束把课本笔记本以及传单扔进篝火的人,见到了落日那些以吐口水来恐吓激怒对方的浣熊和黑客,见到了落日那些在中国通山启封开采被炸封小煤窑的矿主尤其是矿工,见到了落日那些在拉丁美洲大陆吟唱黑人布鲁斯热情而忧伤的糙汉,见到了落日那些被罗得带领着逃离那将要毁灭的城市所多玛的妻子们回头,见到了落日那些因15岁早熟女孩索菲的夭亡写出《黑夜赞美》的诺瓦得斯,见到了落日那些非常优雅地进食继而用脖子相互攻击的长颈鹿,见到了落日落日,在持续了一亿一千个轮回之久的一个瞬间在完全暗下来的一瞬成了一个声音,一个意义,一个幽魂落日成了双重的、三重的、无数重的,层层叠叠但在星光闪烁之前在月亮透过模糊的天色显露出来之前,在那预定的时刻
我们呆痴痴地望着一件东西
并不意味着我们对于它的启示有所感知
十里镇落日之二
这里是黎明,那里已是黄昏
那里已是下午,这里完完全全进入了黑夜
回到室内,开灯、熄灯
我们笼罩在用余晖铸成的钟里
落日的沙沙声从十里镇方向隐隐传来
我们慢慢地静静地,伸出手
相互触摸着对方发光的身子:没有眼睛
从那太阳沉落的地方遥望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