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孟子正在读弟子万章的文章,齐宣王派人来召孟子火速进宫。想来,孟子也有许久没有面见齐宣王了。
齐宣王这次召见孟子进宫,是因为前不久他遇到了一件让他羞辱的事。有一个外国使团来齐国访问,他们行的都是古礼。结果齐国的君臣都不知道如何还礼,这让齐宣王觉得十分狼狈。整个会见齐宣王一直很汗颜,想想自己一心想以武功称霸诸侯,却不料明礼习礼也是这样重要。如是,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孟子,想把这些东西弄个一清二楚。
齐宣王问孟子什么叫三礼,孟子说周礼、仪礼、礼记合称三礼。
“何谓五礼?”
“古代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合称五礼。吉礼是祭祀之礼,古人认为祭祀是国之大事,所以此礼为五礼之首。凶礼不只是指丧葬,还包括对天灾人祸的哀悼。宾礼是指天子对诸侯的接见,各诸侯间的会盟等等。军礼是指战事及各诸侯可以拥有的兵力之规定。此外田猎、筑城,划定疆界也是此类。嘉礼内容广泛,包括冠礼、饮食礼、飨宴礼、贺庆礼等。”
“何谓九拜?”
“据《周礼·春官·大祝》所记,九拜是稽首、顿首、空首、振动、吉拜、凶拜、奇拜、褒拜、肃拜。”
接着孟子为宣王详细讲解了这些礼仪。当孟子离去时,齐宣王亲自送他出宫门,而且二人还携手,像亲兄弟般。当他们经过校场时,齐宣王的幼子田颖正在与一伙贵族青年习射。齐宣王便兴致勃勃地邀请孟子观看。
孟子欣然答应了,但他并没有惊动他们,而是站在点将台后观看。只见不远处有一道深堑,青年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地排列在壕堑之内。他们左手搭弓,右手搭箭,身背箭带,全神贯注地盯着靶子。这些箭靶也是一字排开的,当以田颖为首的青年纷纷将箭射出去之后,他们都飞快地奔向箭靶,结果没有一个人的箭穿过靶心,就连射中靶子的人也很少。于是他们立刻都显得垂头丧气了。
见此情景,孟子不由得摇头叹息道:“像这样学习,恐怕终生也难有所成啊。”
齐宣王听到孟子的这句无心之谈后,就追问:“难道夫子也懂射艺吗?”
孟子自知失言,连忙谦虚地表示自己并不懂得多少,但齐宣王哪里容得他争辩,立即大声命令这帮贵族子弟过来听夫子讲射箭。
当青年们看着夫子老态龙钟的样子,根本就不相信这个老者也会射箭,甚至有的人当面笑起来。在他们看来,孟子这样的儒生,讲礼论道还差不多,讲射艺简直是天方夜谭啊。孟子并没有争论什么,他拿起一枝箭,摆好姿势,弯弓搭箭,连射三箭,箭箭都正中靶心而过。
这下青年们都大为惊奇,他们纷纷拥了过来,请夫子为他们讲解射艺。一直以来,齐宣王也认为孟子就是一个文弱儒生,岂料他还有如此高超的射艺。一时间,他也非常兴奋地想听听孟子在这方面的见解了。本来,他刚开始让青年们过来听夫子讲射艺,只是顺口说说,搞不好还会让夫子难堪,让这个只讲仁政,不懂武功的人也领略一下武功的精妙,谁料他竟然是个行家啊。
孟子没有谦虚,他强调了射箭要精通两点,一要谙熟弓箭之理,二要练好基本功。弓箭是远程武器,早在黄帝时代,就被发明运用了。现在的弓由干、角、筋、胶、丝、漆六种材料组成。干的作用是让射程远,角的作用是让速度快,筋的作用是让箭射得深。这三种东西都是用胶合成的,外面缠上一层丝绳,这样可以让它变得牢固,再以漆漆之,防止风雨。好弓的材料用柘木为上,以下依次是檍、山桑、橘、荆、竹。弓干要是赤黑色,声音敲起来要清扬。弓角也有讲究,秋天杀的牛角厚,夏天杀的牛角薄。小牛角直而光润,老牛角弯而干燥,病牛角伤而不平,没有光泽。角色青,角尖丰,角底白,长二尺五寸的牛角最好,其价值相当于一头牛。弓的各部分都有专有名称,其末端叫梢,中部口叫弣……讲完了弓,孟子接着讲箭。箭又叫矢,多用竹木做成,它的下部装有雕毛,末端有冒,搭在弦上。箭头又叫镞,有铜质、铁质之分。镞的形状不一,有翼式、棱式、扁平式和矛式等,锋利为好。箭分镞矢,杀矢、兵矢、田矢、弗矢等。箭槁前弱则箭垂而偏低,箭槁后弱则易调头回飞,箭槁中弱则纡而不直,箭槁中强则飘忽不定。箭羽太丰则箭行迟缓,箭羽太少则会快速落下。所以,选择箭以其形状自然圆润为上,同圆的以重为好,同重的以节结疏松的为好,同节的以板栗色为好。
接着孟子讲了练基本功时,双腿要叉开,一前一后地立定,上箭拉弦,弓如满月,全身一动不动地瞄准。说着孟子亲自示范起来,齐宣王以为这样对年事已高的孟子来说太不适宜,就上前劝阻,结果,他看到孟子面色平静,泰然自若。齐宣王这才感叹夫子不仅是文治了得,武功也卓绝啊。接着孟子慢慢地说:“引弓满的,引而不发,一直练到靶心‘其近在鼻,其大如盘’时,才能练习射箭。这是学习射箭的必经之途。”
和孟子接触这么长的时间,齐宣王对他还是不甚了解。他提倡仁政,反对战争。既然如此,没有战争,习武又有何用呢?那孟子为何又精通射艺?这个孟夫子啊,从来是天意高难测,而圣人之心何尝不如是呢?也许,对凡夫俗子来说,我们看到的只是孟子的一个侧面,孰不知,他是多面的啊。
时隔不久,齐宣王再次召见孟子。
这次,为了结交齐国共同对付强秦,楚国派使者进献了一柄宝剑。楚国的使者说,这把宝剑叫干将。它是有来历的,据说是春秋时吴人干将与他的妻子莫邪共同铸造的。他们当时铸造了两把,一个叫干将,一个叫莫邪,都献给吴王阖闾。干将是雄剑,莫邪是雌剑,是吴国镇国之宝。后来吴被越灭,这两把剑也就落到了越王勾践的手中。后来越又被楚打败,这两把剑又为楚国所获,被当作他们的传世之宝。楚使对齐宣王说:“夷秦崛起于西方,觊觎东方诸国,虎视眈眈。为了联合抗秦,楚国特将雄剑干将献给大王,将雌剑莫邪留在了国内,以示诚意。”
楚国使者离开后,齐宣王将此剑向满朝文武展示,想借此炫耀齐的强大,同是也想让人帮他看看这把剑的真假。但是这些大臣们没有一个人能识出此剑的真假来,此时齐宣王又想到了见多识广的孟子。
孟子接到剑后,反复相看,最后认为这是一把鱼肠剑而不是干将。但他并没有立即说出来。如果他说出真相,恐怕会挑起齐楚两国的争端,这样势必让百姓受难。如果隐瞒实情,楚国还以为齐国无人,竟然真假莫辨,这样也是不好的。但自己既然在齐国,还是要忠于齐国。只要做好宣王的思想工作就好了,于是他问:“陛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呢?”
“当然是真话。”
“既然如此,陛下必须依臣两件事,否则臣还是不会说出来的。”
“哪两件?”
“一是要冷静对待,不得动怒。二是怎么样对待楚国,要听臣的谏议。”说完这话后,孟子才说:“这是鱼肠剑,并不是干将,楚国在欺骗我们。”
听完孟子的话后,齐宣王并没有动怒,而是问他此言有何根据。
孟子就开始给他讲天下的名剑,并以此来辨别这把剑的真假。他告诉宣王,吴王阖闾命干将铸剑,铁汁流不出来。当莫邪问干将该怎么做时,干将说:从前先师欧治子铸剑时,曾以女人配炉神。莫邪听说后就投身到炉中去了。铁汁流出来了,结果铸成干将、莫邪两剑。干将只将雄剑干将献给了吴王,将雌剑藏了起来。雌剑因为思念雄剑,常发出悲声。所以,要辨干将、莫邪一要看剑锋,若有斑痕,那是雄雌相思之泪;再弹剑体,其声低沉悲咽,那是雌雄因思念而哭泣。而这把剑既没有斑痕,声音又清扬,怎么会是干将呢?而且,楚国并没有侵入越国,这两把剑又怎么会到楚人之手呢?接着孟子从《越绝书·外传记宝剑》当中找到理论依据,说有这把剑是当年越王所得的鱼肠剑。而且通过看剑上面是否有纹理蟠曲像鱼肠就会明白了。齐宣王依照孟子的说法,果然看出一些如鱼肠的纹路来。
他虽然震怒,但因为孟子有言在先,也不便发作了。只是对孟子又多了几分敬重。
公元317年夏秋之间,齐国一部分地区遇到了史上罕见的洪灾。百姓受灾惨重,事后齐宣王采取一系列仁义的措施帮助灾民,经过三个月的奋战,才算基本稳定下来了。面对着这次洪灾造成的滔天大罪,齐宣王内心十分惶恐不安,也感到十分后悔。因为有这次洪水之前,孟子曾进宫说过今年会有洪灾,建议齐王号召人民做好准备。但齐宣王听后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采取措施,结果造成了现在的损失。
所以在灾后的一天,他来问孟子是怎么知道今年会有洪灾的,难道是有神灵相助吗?
孟子说自己并没有神灵相助,而是根据自然规律推测的。孟子说,天下的事都要求其所以然,而做到这点,就要顺应自然之理。他说齐国持续五年干旱,而今年春天风又特别大,飞沙走石,这就是秋季多雨的前兆。根据水满而溢、月圆而缺的道理,旱到什么程度,就会涝到什么程度,所谓春风秋雨也。
救灾之后的一天,王从盖邑匆匆而来。他对齐宣王说盖邑灾后社会混乱,民怨丛生。他想请孟子去帮他治此地。既然孟子一直宣扬他的仁政思想,盖邑也许是个好的试点。齐宣王觉得王说得很有道理,就欣然应允。
施行仁政,是孟子一生为之奔波的理想。到了垂暮之年,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他还是很想一试的。虽然,孟子对王本人没有好感,在齐国多年,他对此人多少有些了解,看出此人并非君子之辈。但他还是放弃了个人私见,率领弟子带着理想与热情奔往盖邑了。
为了欢迎孟子师徒的到来,王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招待。但在来盖邑的过程中,孟子沿途所见尽是灾荒、饥民、饿殍,而盖邑的公署却显得富丽堂皇,现在王还设什么女乐款待,这些让孟子一来此地就心有顾虑。
所以孟子来后并没急于施行仁政,而是带领弟子实地考察民风民情,在万章、公孙丑等弟子的陪同下,他本人整日奔波在盖邑的村村寨寨。
盖邑的实际情形是怎么样的呢?这里吏治腐败、贪弊成风,官员当中很少有知礼义廉耻者,而自己要施行仁政首先得要这些人品行高尚、没有私心并大力配合才行得通啊。看了官员,再看看当地的百姓,他们面黄肌瘦、形容憔悴、精神不振,一个个不堪重负的样子。
通过近两个月的考察,孟子认识到,要施行仁政必须自上而下的进行,国君要有坚定的决心,明朗的态度;冢宰要坚决支持,热情协助;群臣要意见一致,竭力配合。惟如此,才能上下同心,才能让仁政落到实处。但孟子清醒地认识到,无论是齐宣王还是王本人,都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他来此的。尤其是王,他本人哪里是想施行仁政,分明是想卸掉包袱,是想看孟子怎么收拾这种乱摊子。倘若自己行仁政有成效了,他就可以贪为己功,自己只是充当了他的进阶之梯而已。倘若自己行仁政失败了,他就会将罪责推到自己头上,从而用事实否定仁政思想,否定儒家学说。想到此,孟子终于明白了,不禁打了个寒颤。
孟子曾劝过戴盈之:“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那么自己又怎么会久待于盖邑呢。于是他当机立断,命令弟子收拾行装,回到临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