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
一九八六年盛夏,余年十八,为世所困,乃别京师。余独自一人,背负小囊,沿黄河西行。自郑州至凤陵渡,千余里间,荒山野店,鸱枭哀号,山表树木,株株可数。烈日之下,中原之衰貌,历历在眼。晓起夜眠一十六日,饥餐苦柿,渴饮砂水。觉民生之寂寥,悟肉体之有限。恍惚间青春宛如遗墨,壮岁之勇尤令人感慨唏嘘。忆及新鲜现世,得句以记之。
1
我厌倦了行走,满趾缝的血泡表达了这个意思。
我用缝衣针把血水引出,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善于疏导的治水英雄。
我不知道明天的路还有多长,我不知道明天我是否还活着,活着就活着吧,死了也没什么特殊的意思。
2
我离开北大荒有一年了。
那里繁茂的树木让我怀念。
凄凉的中条山的岩石是红色的,仿佛里面挤压着耕牛的尸体。
这增加了我对悲哀的想象,也许还有夸大的成分。
我想欢乐是不适合我的,正如醋并不适合简朴的山西人。
美过美人的是房东的大饼。
3
有六次,我的嘴唇挨到了死神温柔的嘴唇。
她把我推开,她不愿意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爱上我。
这让我难过。
而现在我感谢她的无情。
因为我现在是尘世里的猪。
因为污泥可以治疗不合时宜。
4
我喜欢穷人,他们对我是那么的友好,捧出为女儿出嫁缝制的新被子。
那些富人即使看了破烂的介绍信,也警惕着。
他们有足够的智慧和经验去对付一个褴褛的不明来历的旅行者。
我不怪他们,当我回到城市肯定也是这副德行。
5
从火车的呻吟声中醒来,四目一看,我已回到文明的怀抱。
高屋丽人仿佛仙境/陷阱,我失足其中压根儿不想自拔。
你请我吃东西,一斤还多,你的情谊的分量对我而言何止千斤。昔年的故交啊,我不仅想和你叙说悲伤的旧日,更想讨论正在变得陌生的诗歌。
200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