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让我摸不着头脑的女孩子,我就叫她熊猫吧,事实上,在之后的很多次见面中,她都会自称为熊猫。
熊猫是一个东北的女孩子,她的口音里有纯正的东北味儿。她就这么出现在的生活里。有时候我会想我们之间的相遇是不是她的刻意安排,每一次都巧合到让人无法相信。这时候我已经十九岁了。我曾经以为年龄不能代表什么,我曾经以为无论年岁如何增长,生命都不会有太大不同。当我十九岁的时候,有一些想法渐渐发生了转变,有一些情感渐渐变得滞重。
我开始体会到,我生命里的阴霾,它们不是虚幻的泡沫,它们一直在那里,无论我怎样试图将他们挥散,它们还是会停留在那里。
我开始接受它们。
但是我无法接受我自己。
熊猫说:“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一直在否定你自己。”
我没有说话,这天晚上,我们站在学校的开水房里。熄灯哨响后,我收到她的短信:转角会合。
我觉得很好笑,但是也没有办法完全排斥她,觉得她蛮可爱,尽管她似乎偏离我的生活轨道。我在转角看见了她,穿着作训服,她的一举一动总是显得她很小,就像初高中的小女生,但是分明她已经二十七了。
见了面,她送给我一颗糖果,说:“这是熊猫最爱的奶糖,小鱼也要吃。”
她发短信的时候知道了我是双鱼座,从此就开始称我为小鱼,她还给我买了一些双鱼座听的音乐,还有一些画册。
她带我去学校的开水房。她说:“这个学校,熊猫最好的朋友就是小鱼了。熊猫今天要带小鱼去学校最安静的一个地方。”
我有点担心地问她:“会不会被纠察逮到啊。”
她说:“小鱼不要担心,熊猫有黄肩章呢!”
这倒是真的,纠察只揪我们这些红牌学员,对于黄牌,不管是学员还是干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军校的夜真安静,树木在夜风中簌簌作响,高远的夜空中有明亮的星,我们沿着一条偏僻的林荫路走,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快看,流星!”我激动地说。
我本以为她会比我更激动,她却很平静地说:“嗯,是的,流星。”
等我平静下来,她却激动地晃着我的胳膊说:“小鱼,熊猫说不定是你的紫薇星哦!”我再次无语,她激动的地方,和能够让她激动的地方总是与众不同。
过了一会儿,我问她:“什么是紫薇星啊?”
她想了一下然后告诉我:“就是会照亮你生命的星。”
我沉默了。
我感到害怕,在二十岁之前,我心底有种难言的寂落,我甚至担心,我会很快死掉,这种担心一直纠缠着我。我对她开始有种莫名其妙的恨意,她显然比我自己都了解自己,比我更了解这个世界,这让我嫉妒,让我感到害怕。我当时并没有体会到这种恨意,日复一日,这种恨意日益明显。
只是在那一天,当我看见流星,我在心底许了一个邪恶的愿望,我祈祷上天让她尽快远离我的生活,她的出现让我烦躁,让我不知所措。
走完林荫路,我们沿着教学楼绕了一圈来到学校的开水房。关上门,发现里面的温度比外面高很多。窗外是风,呼啸而过,嘶叫着,像是要带走一切。当我靠着墙站定,我看见一棵梧桐树的叶子钝重地坠落下来。我甚至听见了那片叶子擦过空气的声音,像一些叹息。
这时候正是春天。在这个神奇的夜晚,我看见了流星,看见了久违的春天的落叶。我的头脑一片空白。熊猫把我从混沌的思绪中唤醒。
我给她讲了朱的事情。其实我本来是想要跟她讲方小菜,可是后来我很自然地将关于方小菜的往事埋在心底。或许,方小菜就在我心里,是她自己将那些往事拉住,让它们继续停留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
关于朱,她说:“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只是你还没有想好怎么做而已。”
我很不解地看着她,问她:“可是我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接着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比自己想象中强大,只是我们生活中的很多东西阻止了把强大的自己发挥出来。”
我没有说话,她接着说:“你仔细想想,你今后要怎么生活。目前就是考四级,然后是入党,接着就是毕业,你可以选择考研究生,也可以选择参加工作。你想想,那个女孩子跟你的生活交集大不大,你会不会为了她放弃一切,你内心里有最真实的想法,那是别人都不知道的。”
我似懂非懂似的点点头。
在这一天过后不久,我给朱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们不要再在一起了。
朱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很平静地说,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我男朋友晚上要带我去看电影,不跟你说了。
挂了朱的电话,我心里有一些轻松,却同时感到一阵刺痛。原来我们都没有真正地走进彼此的内心,原本说出口的那些爱和喜欢变成了虚幻和可笑的泡沫。
我给熊猫发短信:我已经跟朱分手了。我有点难过,不知道为什么。
她没有回。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这样,很多时候,她总是不会出现。当我需要安慰,需要关怀的时候,她就会失踪,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
我依然感觉自己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