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情突变到结束,不过杯茶的时间。王府的侍卫已经将为数不多的黑衣人清理了出去。
甫定下心神的宾客干笑着赞美南王府的侍卫训练有度。
晏云承将苏暮打横抱起,苏暮配合地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前襟。
“各位受惊了,”晏云承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之前灼灼地看着他的司马朝明。“稍后待本王将内妾安置好,再来陪各位宴饮。”
他向外走去,吩咐身边的管家林伯将众人带到宴客厅。
司马朝明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静默许久。
她向来是直率的性子,尤其是在对待感情方面,更是浓烈得像一团火。
初次与晏云承宫门相见,她就知道他们其实就是一类人。活得尔虞我诈,却又想着翻覆命运——一个想主宰,一个想逃离。
于是她近乎瞬间就沉溺在身处云端的那人如星辰般浩瀚深邃的眼眸之中。
追逐,拒绝。追逐,拒绝。
直到那娇柔的女子扑在他膝盖上,轻而易举吸引他全部视线时,她才意识到,她与他喜欢的类型差这么多。
然而今日,他大张旗鼓娶那女子。她特意描了眉,挽了发,着了裙,冲破重重阻碍来到他面前,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凉薄得让人心生寂寥。
不过她又有什么资格怨怪呢?那女子能在乱境中舍身救他,她却下意识地自我保护。
司马朝明面无表情地将匕首塞回袖子之中。不过没关系,她司马朝明最厚的就是脸皮。
你又不是终身就娶一个妾,我总有一天会用行动告诉你,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她一甩头,仿佛蓝天之上翱翔的自在的鹰,意气风发地跟随着众人离开正堂。
谢洹走在人群最后,待司马朝明大步走过他身边时,停下步子。
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就像多年前谢漓还没有离开谢府,他刚从吏部侍郎升为吏部尚书的那个下午。
或许把沄儿一个人留在府中是个错误的决定。
“连慕,我需要回府,你留下。”谢洹拉过连慕。连慕一愣,看他微皱的眉头,隐约感觉到他的焦躁。
不安?这种情绪有多久没有表露在他脸上了?或许从那件事开始他就已经将自己的情绪都掩藏在那一张温文和煦的面皮之下了。
“沄儿出事了?”
“没有,我不放心。”
谢家原先的家主去的早,家主去世后几年谢府的夫人也撒手人寰。所以说谢洹从小就是在各种权力倾轧中长大的,他需要背负一个家族的重任,他的情绪必须始终在他控制范围之内。
但这么多年他却是真正纵容着宠爱着谢沄,他所有的亲情都给了她,他不想看她受伤害,被这浊世玷污。
“好。”连慕拍了拍谢洹的肩膀,目送着他离开。
每次提到谢沄的时候,他才真正显得有些人情味。
二人不知,此刻谢洹心心念念挂记的谢府中正在进行一场恶斗。
…………
暮春时分,已经有些灼人的正午阳光炙烤着谢府院内三步处,青石板地上的一滩水。一只碎掉的木桶四分五裂地落了一地。
谢漓负手站在院中,笑吟吟地看着站在屋廊下的谢沄。
“三妹,没想到你这样思念我,得知我回来还以此大礼来迎接我。”
“呸!”谢沄嫌弃地别过脸,“你就把死的说成活的,也别想从我这里进来!你这样肮脏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说是谢家的人!”
谢漓也不着恼,反倒是兴致极好似是游园般地向谢沄那走去。
“你从小就喜欢同我闹。”他直勾勾地看着谢沄,像是在蛊惑。“我是你二哥,你说我不是谢家人,谁是呢?你看,我不过是回家而已。别闹了,快让开。”
“呵!我都知道的事你装什么傻?你是我父亲从支系抱来的弃婴!父亲当初不忍心你死,好心抚养你,没想到你养大了是条要吃了恩人的野狼!”谢沄冷笑,却悄悄地将手放在别在身侧的剑上。
谢漓步子一滞。“是吗?三妹你说什么胡话呢,父亲可没有这样告诉我。莫不是日头太大将你晒得神魂不清了?嗯?”
人影一闪,谢漓已经到了谢沄近前,俯下身看她。他冰冷的指腹轻轻地按在谢沄拿着剑的手上,对着她一笑。
谢沄身后莫名地渗出一层冷汗。他那勾起的唇角和那闪烁的目光像是光芒折射的琉璃,诡谲的像一朵朵浓烈妖艳的彼岸花。
“若说冷血,我远不及大哥。”谢漓继续道。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还记得林相吗?就是被满门抄斩的那位啊。”
谢沄脸色一白,“闭嘴!”
“啧。”谢漓眉头一皱,伸手点了谢沄的哑穴。
几步开外的管家身后跟着谢洹留下的一众侍卫,终于还是向前一步。“二公子,老奴这就带你去安置,还请二公子放了小姐!”
谢漓眉头皱得更深。“主子说话奴才插什么嘴?我大哥就是这么教下人的?”
不待管家再说话,他手一扬。忽然几个身材极瘦的人不知从哪冒出来,不远不近地围在侍卫四周,成一个包围圈。
“主动权在我手里。”谢漓回过头,继续对着瞪着眼的谢沄一字一句。
“不记得没关系。不过想必你还记得他的女儿,也就是你从前大哥的那个心上人。”
谢沄的眼眸颤了颤,像两片摇摇欲坠的珍贵宝玉。她的脸因为愤怒而不得发泄涨的通红。
“其实我原以为大哥得知那个消息会很崩溃,然后我就可以趁虚而入的。可是他竟然一点也不在乎!害我在那不见皇城繁荣的地方一呆数年!”谢漓越说越激动。他抬手,缓缓地抚摸过谢沄的脸,轻轻地勾画着她的轮廓,眼神沉溺而缅怀。
那冰凉的指腹缓缓地游移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让她不由自主地战栗。
“他不动声色地埋了她。第一个月,他动手将我逼得离开了帝京。我还以为他这是为她复仇。结果第二个月我就听到他坐上了丞相的位子,而前林相,因为结党营私,满门抄斩!”
一字一句像是一个个小锤咚咚地锤在谢沄心头。
她不懂官场人心叵测,但谢漓话中的意思她还是懂。
不过大哥怎么会那样子呢?他分明就很喜欢林姐姐。林姐姐死后他变了很多啊。
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谢漓。只有他而已!是他妄图抢谢府的权力,才不择手段地奸杀了林姐姐……
可是……大哥他……
“我的好妹妹,你想想。大哥跟我比,更可恨不是吗?”
谢府瞬间变得死一般地寂静。侍卫被包围着,谢沄被点着哑穴。
一只乌鸦落在屋檐上,一声声低叫,像是泣血。
谢洹赶回府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僵持的场景。
他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低声斥道,“怎么?一回来就要造反?!”
谢漓慢慢直起身,顺手解了谢沄的穴。他对手下一摆手,人便像是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而他自己则笑着退到一旁,站在屋檐下看着谢洹。
谢洹几步上前,伸手去拉谢沄。
谢沄微微一躲。谢洹一滞,谢漓一笑。
谢洹收回手,看着谢沄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眼神似坠入重物的湖面一般,支离破碎,心一沉。
“大哥,我……先回房了。”说罢,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谢洹隐在宽大的衣袖下的手握成拳,又缓缓张开。
风吹过卷得二人头发像绸缎一样在空中飞舞。
“去祭拜爹娘前,你跟我一起去她那里看看。”谢洹道。
谢漓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
南王府的宴席还在继续。
南王府一个月挂了两次红缎带,每一次挂都有美妾被南王殿下收入囊中。
王府后院中,一人紫衣散发,亭亭玉立。
付烟倚在门边,问着守卫。“听说王爷纳新人了?”
那守卫见这美人每日对着小院独守空房,觉得她无辜又可怜,再加上她那楚楚动人的美貌,不免生出些怜爱之心。
“是啊。”除此以外,不能再多说什么。
付烟低低的“啊”了一声,慢慢背过身,像是要融化在这艳阳之下。
除却付烟后院处的清冷凄凉,宴客厅却是一番热闹景象。
送苏暮进婚房后,晏云承便回到了宾客之中。
按理说王爷纳妾再正常不过,却没有哪一个有这么大的排场。
晏云承端着一杯酒从厅外走到厅内,愣是没喝上一口。
每一次跟别人敬酒,哪个不是一脸笑哈哈地先饮而尽,然后手一伸——王爷我先干为敬了,您就不用回敬了,祝您婚后生活幸福美满,再见。
……
晏云承有些怨念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难道真的这么不亲民?
正在南王殿下考虑着日后的改型方向时,一双纤纤素手伸到他面前。他挑眉,抬眼。
只见先前在苏暮院前说话的那女子擎着一杯酒,眉眼弯弯地送到他面前。敬酒之人姿容秀丽,杯中之酒淳厚香美。
他低头嗅了嗅酒液,长而密的睫毛似是要刷到那酒杯上。忽而他后退一步,抬头一笑,而天地失色,日月无辉。
“本王有些醉了,怕是不能饮姜小姐这一杯了。”
姜陵落也不尴尬,自己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王爷娶娇妾,得爱人,小女子在这代国公府恭喜王爷了。”
“该是谁还是谁,姜小姐你说对不对?”晏云承道,从她身旁错身而过。
姜陵落笔直地站在原地像一个雕塑,忽而她一笑,向前走去。
宴席之中仍旧是觥筹交错,没人注意到这边二人简短的一来一回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