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莹莹,映出了女子妩媚妍丽的面庞。
面若夹桃又似瑞雪出晴,目如明珠又似春水荡漾。乌黑柔顺的长披散下来,被岸芷小心翼翼地挽起,绾成了峨髻于左侧倾斜,几点细碎精致的珠花点于其上,右侧用五支白玉簪子簪成了扇形,剩下的发丝则如黑绸带般地垂在了右肩上,闪烁着如丝如缎的明光,整体看去典雅又不失娇媚。
岸芷为她戴上一对珍珠耳坠,又拿起了螺子黛,细细地描画着她的远山黛眉。
背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岸芷一回头,却见皇帝身穿大红的丝绸中衣,笑盈盈地立在身后。
描眉的手蓦然一顿,她正要俯身而拜,却见皇帝给了她一个眼色,抢前一步接过她的螺子黛,朝她无声地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岸芷会意,忙低头裣衽,悄然退去。裙摆轻摇,还是扬起了一丝微风,轻轻拂过楚瑶的面颊。她抬起头来,却正好迎上了一双荡漾着柔波的双眼。
心,嗵地一跳,有一些意外,又有一些欣喜。她回过头,对着他温柔一笑:“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昨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又再一次让她领略到了他的痴狂。想着,脸上不禁一红。
轩辕澈俯下头,从铜镜里注视着她的脸,右手抬起螺子黛,在她眉间轻轻描着。
“你不在身边,我就睡得不安稳。睁开眼看见身侧空空如也,直吓出一身冷汗……呵呵,幸好,你还在……”
她斜睨他一眼,含笑微嗔道:“你在千军阵前凛然肃穆,倒颇像个皇帝的样子;怎么到了人后,却越发成了耍赖的孩子了?”
轩辕澈朗朗而笑,干脆放下手里的螺子黛,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摩挲着。
“呵呵,娘子说得不错,为夫就是要一辈子赖住你,锁住你,不许你再逃开一步!”
“启禀皇上……”王守忠身边的小太监刘逢春急冲冲地走进了殿内,正好一头撞见年轻的君主俯身,将吻印在皇后娘娘的眉心上。一时间又是尴尬又是惊惶,急忙悄悄跪下身去,低着头一声不敢响。
深吻过后,轩辕澈抬起头来,一眼瞥见了跪在地上的刘逢春,禁不住笑着蹙起眉头:“你这奴才,怎么不吭一声地就进来了?王守忠没有教你规矩吗?”
刘逢春抬起头,额上冒出了些许冷汗:“奴才,奴才方才吭声来着,恰逢皇上和娘娘在……没听见。”
一番话说得楚瑶又是羞红了双颊,她悄然抬眸望了他一眼,却见他也正低头注视着她,眼角眉梢春风涤荡。
“皇上……”刘逢春犹豫良久,还是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何事?”轩辕澈眼风一扫,凛凛地有责怪之意。
刘逢春缩起了脖子:“回皇上,太后,太后娘娘有旨,请皇上和娘娘……移驾清宁宫。”
楚瑶嘴边的笑容一僵,心忽然跳得激烈。太后二字,宛如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掀开了尘封的往事。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段灰色的记忆。
如绘宫处尖利如刀的冷声质问,太庙中殿内冷若冰霜的凌厉目光、水月庵中云裳公主的蓄意掳掠、断魂崖边痛心疾首的生死别离、雅鲁江里冷冻入骨的涛涛江水……一幕的一幕,那样的清晰与沉重,沉重得使她无力回顾。
自从与皇帝重逢,所有关于过去宫廷的一切,已被她下意识地深埋在心底。此番,却难以抑制地翻腾开来,让本来温暖雀跃的心,骤然间冷却如冰。
耳边,似有似无地飘来那个最熟悉的声音:“别怕,有我在……”
有温暖的手掌伸来,将她放在膝上的手包裹其间。不用抬头,她亦能感受到他柔情抚慰的目光。那双目光分明是照彻寒冬的暖阳,足以融化天地间一切的冰雪。
紧紧地回握他,她扬起头,努力对他展开一朵勇敢的笑,“不怕。”这丑妇,终须是要见家翁的。
轩辕澈扬开嘴角,从她眼底闪烁的坚定中得到了无比的欣慰。
……
眼前的杜太后一袭淡金宫袍,头上高耸的凤髻依旧油亮水滑、一丝不乱。只是鬓边,早已映出了星星点点的白。
楚瑶垂下眼,掩住了心中万千感慨,双手拢在腰侧,盈盈下拜。
“拜见太后娘娘。”
“该叫母后……”身侧,轩辕澈小声地纠正道。
杜太后上前一步,轻轻搀起她:“对,叫母后。”
她的心蓦地一颤,泪水直在眼眶打转。
“母后……”她低唤,望着杜太后脸上浮起的慈祥,含泪微笑。
“嗳!”杜太后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望着跟前完好无损的女子,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她儿子的太阳到底是回来了。
当日皇帝下诏,要放逐后宫、立她为后,她心下震惊,但却再没有阻挠的理由。皇帝本就对她生有疏远之心,若是强行阻止,那么他们的母子情分可算缘尽了。
而这对年轻帝后曲折的爱恋,让她终于意识到,原来,帝王之家,亦是有几分真情在。心中再也没有了芥蒂和怨念,有的只是满意和祝福。
她一直很贪心,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万民敬仰的好君王,不仅拥有江山万里,更有诸如顾惜若此类的女子为他名正言顺地管理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无奈他的儿子多次拒绝她的请求,后来倒是一心扑在悦妃身上了。缘是他的儿子一直在等,在等他心悦的女子出现。这‘悦’字的封号,不是正好说明了一切了吗?
如今,她只希望他们能患难与共,同甘共苦,为定国的百年基业再续辉煌。当然,尽快为皇室诞下帝裔就更好不过了,她也像民间的老爷爷、老奶奶一般盼着儿孙绕膝、含饴弄孙呢。
思及此,她把女子牵到了殿中的软垫靠椅边,一同坐下,眼波几经流转,含笑道:“昔日是母后糊涂了,如此一位大义深明的女子又岂会是误国的毒药。眼下你成了定国的一国之母,母后很是欢欣。你这打扮看着是别致,但母后总觉着素淡了些。这石榴石镶嵌的金簪子是先太后在先皇与母后大婚时赠予母后的,母后如今就转赠于你。”说着,她从髻上取下金簪簪到了女子的发上,拍了拍女子的手背,别有深意地在石榴两字咬重了两分。
石榴意为子孙繁昌(多子多福),楚瑶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她不禁在腹诽,想不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话题啊。
抬头与轩辕澈对视一眼,发现他也在笑,深邃如海的双眸却清亮依旧,柔情如故。
杜太后把一切看在心里,兀自点了点头,看来她的话对方是领悟了。
她展眉一笑:“皇儿和皇后正值新婚燕尔,哀家便不多叨扰了,都退下吧。”
“儿臣/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