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之下,有着满世界的月光。
层层积落的灰黄色彩铺满视野所及的各处角落,失了后继之势,该隐失色,却似犹有不甘,无数团大小不一的月沙晦暝交替间,刺花了双眼,惊醒了梦人。
碎声骤停,漫天飞舞着灰蒙蒙的粉屑减弱些许,眼神恢复了清明,视野所及,寂然的世界之中,仍旧在运行着的,唯有侧旁缓缓向前蔓延的两朵薄云,以及脚下那地面之上,不知疲倦地滚动着的两条细长身影。
或许是感应到后方之人住了脚步,那两条东西缓缓停下,又前后摇摆了一会,才再运起势子,往来时的方向滚了回去。
两个家伙被鞋沿挡下,右边那个首部开了两道口子,内里透出的精光丈量了一番前方的地貌,随即左边那只就缓缓昂起了首,脑袋向后拧着,斜着眼睛扫了那同伴一眼,尾巴抬起,机械地朝着左右点了点,又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右边那家伙似乎也打算好了,侧了侧脑袋,如同蠕虫般向前挪动起了身子,张口就叼住了身前那虫子的尾巴,又往后蠕动回去,那原本趴着静卧的小虫,竟也依旧不动分毫,身体只是生生地给拉长了几分。
那衔着尾巴的小虫退回到原来位置,挺了挺身子,想要像那同伴一般延伸开来。
无奈并无外力相辅,只得使劲扯了扯嘴中的尾巴,下颚抵在方才之处,尾尖收起,垂下,紧了紧口中的硬肉,两只小蛇便如同方才那般,极为默契地向前滚动而去。
云小逸凝视着那远去的一线黑影,俯身,前推,便有一掌的轻烟,于身前消散。
似是也察觉到了月轮的陨落,天穹不知不觉间,竟又恢复了原先的清明,无数道星辰现出了身形,闪现间愈发明亮,仿佛那一个个无比遥远的世界,此刻竟是就要从天边坠落,如脚下那整个月一般。
“你倒是跑啊……”
小人儿喃喃出声,却又不自知是哪个灵魂在颤抖,只该怪罪向对方,却谁也没了力气,垂着脑袋,吐气间,降下,再就骤然朝下崩去。
似是真就怕着那星辰砸来,小人抱着脑袋蜷起身子,随势埋进那团丝毫不觉森冷的凉意之中。
雪,不知何时又仿佛在下着,他看不见,只是觉着背脊上传来丝丝寒意,攀过他的身子,要融入雪中。
雪还是不冷,那人不知想着什么,双肩剧颤,身体脱离了雪被,双眼惊恐般地大张开来,瞳孔极边之处,倒映着十方旷野尽头,遥远的天空。
便就任凭自己转过了身子,看着那无数道闪着冥白光泽的颗粒,缓缓伸出了手,张开,捏住,攥紧,仿佛在天际之上撕开了一道裂痕般的,那人手中不知名的什么东西,便就给他远远抛开。
眼中只剩了群星,那人放下心来,仰望着,喘息着,彷徨着,喃喃着。
“早就发现了,假的,都是假的……”
“偏就你这玩意还鸣着得意着……如何怯了,如何怯了……”
冷气从他口中渗出,卷起身下积雪,裹挟着成了更大的一团,升至低空,又缓缓垂下,蔓延开来,一路如风般扫过满世界的雪月,升起落下,向着此方世界的尽头。
“周而复始……”
视野中,那灰白色的云雾自主排开,仿佛乱了阵型的虫群,冲撞着,跌倒着,盲目逃离着,坚信着十方所在,必有生路。
随着那云雾的散去,此处空间之中,所剩不多的一点寒意也随之消散,至少对他来说是不足以称之为寒冷的。
于是那家伙又发了呆,盯着那片似隐实现的星河,空洞的眸子中倒映着星光,闪烁,徘徊。
身子突然一顿,那魂儿往下沉了沉,仿佛方才一直在降落着,此时才触及地面。
肩膀上被不知名的什么东西硌着了,那人脸上线条缩了缩,双目中却只是愈发空洞,内里那星光依旧兀自在亮着,更亮着。
小人儿躺着,等着,等到那人不耐,走了。
云逸一个卷身坐起,皱结着眉头拧了拧酸麻酥痒的小臂,目光扫过,除了下方大地,四面旷然。
周遭倒是清静了许多,没了雾霭的阻碍,视野所及之处也恢复了清明。
一如既往的灰黑色土地裸露而出,凝在一起的大块泥土渐渐裂开,消散,复原。
天穹之上星辰倒是依旧闪烁着,任凭云逸目力多么了得,此刻却是理所当然地察觉不出其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只是觉着它愈发亮着,便也就愈发近了。
收起隐有些刺痛的双眼,云逸轻舒了口气,四下扫了扫,不见那两只小虫归来。
不知怎地又是解下了身子,辨了方向,前行远去。
小人歪歪扭扭地小了,身后只留下两行足迹。
一深,一浅。
身周永远是不冷的,于是,那唯一的一朵暖意,便顺着流风,迎面而来。
那里,有酒香。
……
那里,他见着了那小虫,远远的,回缩了许多,剩下了一只。
那虫子背对着他,脑袋高高扬起,至少他是没见着上面开有口子,虽然任它怎么摆也只是那么小的一点,但其身下所处平地,干干净净,立着一只酒樽。
三足,双耳。
那虫子竖在一只耳顶,个子被其撑得老高,仿佛其上架上了一杆云梯,也不顾盼,就那么直着身子,下身一松,倒了下去。
那里,躺着一滩水渍,半清不浊,就如那虫子脑袋一般大小。
但
酒香,浓了。
云小逸还在愣神间,就见五只手指从天而降,一个伸屈,便将那差点污了酒的家伙给捏个正着。
玉手之中那家伙翻腾着,挣扎着,仿若无声怒吼着。
于是,他趴下身,捶开拳,张了嘴,喊道:
“那虫子……!!!”
…………
你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