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明鉴。”
令狐绹拱手齐额，恭谨行了一礼，虽然此时公事厅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但他依旧一丝不苟的完成各种礼节，倒是令狐楚，却是随性得多。
“八郎坐下说罢。”令狐楚点点头，示意令狐绹坐下说话：“韦氏一族虽与郑注有勾连，但世家大族历来如此，哪一方都要试探下下注，八郎想从韦氏下手，却是未必能有效用。”
“永嘉长公主府韦源韦十八，乃韦从直从侄。”令狐绹肃容道。
“此事为父知晓，只是八郎无有别般用意，只为这陆子吉出头，为父却是不信。”令狐楚摆手道。
令狐绹说出韦源身份，是表示这事与如今深受盛宠的郑注、李训一党无干，他出头，也不是为着寻事报复李郑一党。
只是对于令狐绹这个解释，令狐楚表示出的，却是不相信。他有三子，长子令狐绪虽官拜侍御史，但因有风痹之疾，不良于行。虽蒙父荫得官身，有宰相之子的加成，或可为一州刺史，但要登堂拜相，加平章事，却是不能；幼子令狐纶庸碌，尚未释褐为官。只有次子令狐绹，进士出身，不论是才学还是于官场世情，都通透得紧，也是令狐楚毫无疑问的政治接班人。
历仕三朝老相的政治接班人，为着一个毫无出身来历，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士子来与韦氏这样的世族发生纠纷，其间可能还涉及到一位长公主。若没有任何政治意图，亦没有任何好处，那么这个接班人，毫无疑问是完全不合格的。
而令狐绹在之前的岁月中，一直很完美的表现出他作为父亲接班人的各项素质。这样一个标准政客，却出现这种不合格表现，也难怪令狐楚表示不相信了。
“十六郎与陆子吉甚是亲厚……”令狐绹顿了一顿，放弃了用在父亲面前用李商隐来做挡箭牌，却将陆晖两番质问韦从直的表现说将出来，又道：“儿今日入衙视事路过贡院，见陆晖被黜落，便着意留心了一番。陆子吉敢当众质问韦从直，又以‘终身不仕’为咒愿，把纠葛着重点放在文书中式与否上，正中韦从直弱处，使其无从还手。由是可见，此子不但有才，亦是有勇有谋，况且年不过弱冠，若能为儿所用，日后当成儿臂膀。”
“那十六郎……八郎你也是一般想法？”令狐楚半眯着眼，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十六郎得父亲真传，雅善四六骈文，日后儿于公文奏章之上，可借十六郎之力。”令狐绹点头道：“只是儿与十六郎同窗多年，共受父亲教导，这情分却不是陆子吉可比的。”
“呵呵。”令狐楚呵呵一笑，似是欣慰，只是眼中中却闪过一丝隐忧：“那日十六郎誊写的《聂小倩传》便是陆子吉所作，诗也好，传奇也罢，足见其人文才。这般才学去应明法似乎可惜了些，既然韦从直黜落于他，那便让他去应进士第如何。”
“父亲？”
关于陆晖应哪科，父子两也曾有过一次简单的讨论，当时是以令狐楚“选择明法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做了结论，此时令狐楚再度提及，言下之意，是想让陆晖改考进士，却是不知为何。
对于这样的变化，令狐绹自是疑惑不解，只是看令狐楚没有打算解释的样子，他便也将疑问暂且压下，字斟句酌道：“进士第自是前程大好，只是儿日后要驱使于他，这前程太好，却是不便。况且他本来便要应明法，在此处助他，也是重恩了”
“可十六郎应进士第，八郎却是为他投納行卷。”令狐楚不知为了什么，一直把李商隐这个他最看重的弟子，拉出来与陆晖做比较。若是陆晖本人在此，知道自己跟李商隐成了对比对象，说不得要激动一把呢。
“十六郎与吾家情份，又怎好拿这陆子吉相比。”令狐绹不以为意，他与李商隐虽然差了十一岁，但情谊之厚，却是不下于亲生兄弟，甚至还奇怪于自家父亲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父亲不是最看重十六郎么，怎么……”
“八郎我儿，亦是大痴。”令狐楚摇头一叹，挥了挥手：“午时将近，八郎回中书外省去会食罢，陆子吉之事由为父来办，你把弹状好生写写便是了。”
“诺。”令狐绹点了点头：“儿派人让十六郎来务本坊……”
“这封弹状你自己写，不要事事都让十六郎来。”
“诺。”
按下心中诸多疑惑，令狐绹轻手轻脚的退出这一间公事厅。尚书省尚书令之位历来空悬，最大最好的公事厅便是令狐楚这一间了，配合着三品高官，一省之长的身份，这间公事厅也是气派无比，能与之相比的，也只有设在中书内省，成为宰相们议事之处的政事堂了。
步出尚书省前，令狐绹又一次回看了父亲所在的公事厅，目光之中，有羡慕，有向往，亦有势在必得的坚定，即使他现在只是从八品的右拾遗，想要坐到这里来，至少还要一二十年时光。
“只是……”令狐绹眉间轻皱，喃喃自语：“这亦是大痴，却是何意。”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贡院前的这一番热闹，立时便成为各衙署会食时谈论的热门话题，而后一两日，不但散居于各坊的官员私宅中在议论，便是离长安城有一日路程的樊川之上，一处精巧别业之中，也有人在议论着这个话题。
“那韦从直好像是韦十八从叔吧？”曲折回廊临水之处，几张竹编凉席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其中一张席上半靠半睡着个身笼轻纱的女子，凤眼微抬，似笑非笑，慵懒无比的打了个哈欠，正向对面席上端坐的一名胖胖老者问话：“令丞与韦十八最善，想必清楚得很。”
大热的天，那老者一身上下，却是幞头绿袍蹀躞带整整齐齐，视其面目，却是那自称曹老的老者。
这老者姓曹自是没错，只不过却不止是个执事，他名唤曹常足，当年亦是明经出身，在地方上转任了几任官职，后恰逢永嘉长公主开府，被派做府丞，十几年来替永嘉长公主打理公主府邸及封邑的一切事务，虽只是个公主府属官，在长安城中名声却也不小。
能与曹常足单独相对，又被称作殿下的，便只有那位入道为女冠的永嘉长公主了，她辈分甚至要比当今天子还要高上一辈，行事虽算不上跋扈，却不低调，长安城中关于她的流言，说起来也是长长一篇。
“殿下明鉴，此事正是臣命十八郎去办的，还请殿下恕臣擅专。只是那陆晖如何与令狐家搭上，臣却是不知。”
事情闹成这样，已然出了曹常足的控制范围，纵是他人老成精，亦只得摇头苦笑，坦率向自家殿下请罪。
“清和专心向道，早已说过，诸事都由令丞处置，又有什么擅专。”
早在先皇宪宗在世时，永嘉长公主便已自请入道，道号名唤清和，只是她现在这番打扮和做派，却是实在没法让人把她和修道之人联系起来。
“只是。”永嘉长公主李清和眼中闪动着好奇的光芒：“只是那陆晖不是被安置在晋昌坊么，又怎么惹到了令丞和韦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