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望陆郎君……
还能望陆晖什么,还不是收了她的钱,之前的纠结便一笔勾销,以后也不用再牵扯什么了。
金子在唐时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一两金子能兑十贯铜钱,而当时被称为美差的校书郎,九品流内官的月俸也不过十六贯而已。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五枚金饼或许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碧娘这个婢女而言,五枚金饼决计不是她这么个身份能拿得出来的。
正是因为这样的误解,使女自作主张这个选项更加被排除出陆晖的脑海中,他冷冷盯了一眼碧娘,却出人意科的接过了碧娘手中那个腕袋,掂了一掂,冷笑道:“贵主还真是大方,那陆某便却之不恭了,只是这几日借居贵观,花销如何,陆某还当照价偿还。”
碧娘本来被陆晖的眼神盯着有些发毛,当陆晖把腕袋接过去后,她有些虚的底气瞬间又充足了起来,挑了挑眉,不屑道:“我家仙师岂是斤斤计较之人,陆郎君若愿意,随便再住多久,反正是不会来向陆郎君收钱的。”
方才还恨不得立刻把陆晖主仆赶出去,这下又假惺惺的随便再住多久,身兼女人和小人两重性质的碧娘变起脸来,还真是比翻书还要快。陆晖也懒得再纠结下去,扯着被自己主人行动弄得有些发蒙的阿乐便往外行去。
这一处道观不大,阿乐这几日也把地方给摸熟了,有他带路,不多时,二人便跨出了小观的大门,站到了曲巷之中。
“郎君,你,你怎么……”虽然价值五十贯的金饼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可阿乐还是觉得自家郎君不该就这么接受这带有侮辱性质的金饼。
“不急不急。”陆晖呵呵一笑,跟碧娘那么小女子较劲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出了气也胜之不武,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曲口柳树下摆了个摊子,看着像是面摊之类的小食摊,便举步行过去。阿乐抱着包裹疑惑的跟上去:“郎君可是饿了,这家汤饼倒是不错。”
唐时的汤饼是指面条,小摊上也没什么花样,卖得最贵的也不过在面条上加了几块白煮羊肉罢了。老板是个须发半白的老者,笑呵呵的端了面碗上来正要转身时,却被陆晖唤住了:“借问肆主,离此间最近的钱店在何处。”
所谓钱店,便是将金银绸缎等兑换成铜钱的店铺,这个时代的流通货币是铜钱,金子也好,银子也罢,都是不能直接流通,需要到这些店铺里进行兑换。
长安城在设计建造之初,有着严格的功能分区,各种店铺都只能东西二市开设,而作为住宅区的其他坊,是不允许开店进行买卖的。但时光荏苒百多年,再严格的规定也会有放松的时候。为了方便生活,不少坊市里也开起了各种店铺,只是没有像东西二市那样庞大的规模罢了。不然陆晖可就在这里寻不到吃汤饼的摊子了。
“钱店啊……”汤饼老翁想了一想指着北面道:“咱们晋昌坊里没有钱店,北面的修国坊里有一家,官人若是一时无有零碎铜钱也不打紧,老儿日日在此摆摊,得闲时派人送过来也便是。”
这老翁一片好心,以为陆晖身上没有零钱要去找钱店兑换,只是陆晖的打算根本不是如此。微笑谢过老翁后,陆晖便在埋头吃面的阿乐耳旁吩咐了起来,阿乐听着面都顾不上吃,半是兴奋半是疑惑的看着陆晖:“郎君,这样……真的好么……”
“快点吃完去罢。”陆晖从袖筒里掏出那个腕袋,丢给阿乐:“记得给我带纸笔回来。”
“嗯嗯。”阿乐大口的扒拉着,亏得他也不怕烫,几乎是用倒的把粗陶大碗里的物事倒进肚子里,一手攥紧腕袋,飞奔也似的往北面跑过去。陆晖看着他也只摇摇头,这才开始对付起自己面前这一大碗来。
阿乐的速度不算慢,陆晖一碗汤饼慢悠悠吃完,跟摊主方才闲话几句,便听得他的声音从坊街方向传将过来。待得到得陆晖面前时,却是从一辆牛车上跳下来,手里还抱着一卷白麻纸:“郎君,五十贯我搬不动,店主借了他家的牛车送我过来了。”
一贯就是一千枚铜钱,五十贯是五万枚,凭着阿乐的小身板,能背个七八贯已经是不错了,五十贯便是个壮汉也背不动,还真只能靠车拉。
这辆牛车是辆平板车,五十贯钱堆在车板上是老大一堆,好在上面盖着苇席,倒不打眼。那驾车是个粗壮汉子,见陆晖过来,又见他袍上带襕,便益发的恭敬了些:“这位官人,这些钱要运至何处。”
“但请稍待。”陆晖掀苇席看了看,见铜钱都是规规整整一串一串的串好的,便让阿乐管拿汤饼老翁借了切肉的短刀过来,爬上车去自去割那些串钱的绳子,自己则摊了白麻纸,龙飞凤舞的写将起来。
他们主仆这般作为,各自倒是兴奋得紧,可是旁人看着却是诧异非常,不仅是汤饼老翁和那赶车的壮汉,连带着一旁的闲人并同路人也都住了脚步围拢过来,想看看到底要做什么。
准备工作完成好,陆晖吹干白麻纸上的墨迹,卷了纸卷,指着曲巷里间的小观:“烦劳将车赶去那处。”
“诺。”
面摊和小观离得不远,看热闹的人们也都跟了过来,连着那汤饼老翁犹豫了一下,也调小了灶火跟上上来,生意一时不会有,热闹不看可就错过了。
小观大门紧闭,想是外面的动静还没有被里面的人察觉,阿乐端着一小碗从汤饼老翁那里讨来的面糊,将陆晖事先写好的白麻纸糊在了门板上,看热闹的闲人有识得几个字的,便大声的念将出来。
救主一命,婢馈五金,借住三日,如数奉还。
十六字浅显明白,便是不识字的,听旁人念上两遍,也能猜出个一二三四来。
信诺,恩义皆为唐人所重,不然也没有那许多一诺千金的传奇流传,议论声便纷纷起来,而在牛车前负手而立的陆晖,也被人投以或同情,或敬佩的目光。
阿乐则跳上了牛车,将已经掀得半开的苇席全数掀开。五万枚黄澄澄的开元通宝堆在一起,还是颇有视觉冲击力的。
“郎君。”阿乐手上拿了个粗陶大碗,却正是汤饼摊上的,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给摸来的,此时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的他,背昂得直直的,小脸之上尽是兴奋神色。
“我身子还不好。”陆晖刻意咳嗽了两声:“你替我高唤几声,说是陆某偿还三日房饭医药花销来了。”
“诺!”
在观中受碧娘好几天气的阿乐,对着这份差事可是乐意得紧,先拿着大碗在钱堆上舀了满满一碗铜钱,一边嚷着一边把铜钱往一墙之隔的观内抛将进去。
“好!”
“痛快!”
阿乐抛得畅快,下面围观的闲人们也跟着起哄,齐齐拍手叫好,阿乐听着更是得意,抛得也是越发卖力。奈何五万钱实在太多,他一人抛了好些回,钱堆还是不见小。
“众位。”听着院内传来的动静,陆晖知道观中已经反映过来了,自己设计这么一回,只是为了出气,并不想跟碧娘还有她那所谓仙师的主人有过多的纠葛,当即便团团一拱手,道:“小童力弱,难胜偿还之责,还请诸君相助。”
比看别人撒钱更过瘾的事,自然是自己撒钱了,尤其撒得还不是自己的钱,当下围观的人群里便走出了七八个短褐男子,朝着陆晖一拱手,便加入了撒钱的行列,同时也不望帮陆晖呼喊着:“陆郎君偿房钱拉,里面的人接着。”
所谓人多力量大,在源源不断加入的人群的帮助下,在牛车上堆得像一座小山一般的五万钱过不多时便被全数掷入了院中,最后在一名黄脸汉子的带领下,众人齐声喊了一句:“如数奉还,就此别过。”
“多谢诸位仗义。”一手造出这般局面的陆晖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能有这样的效果,在他本来的设想中,只不过是想用碧娘羞辱他的五枚金饼换成铜钱再砸回去罢了,这也是他以前无聊时设想的所谓拿钱砸死人的玩笑,倒没想到今天竟然可以成真。
“陆郎君仗义轻财,某等佩服,一臂之力,又何用道谢。”那黄脸汉子看着似乎是这一干闲汉的领头之人,说话也有几分见识,二人客套几句,便各自别过。
陆晖命阿乐与那架牛车的汉子结算车钱,却被那人连连拒绝,甚至连去汤饼摊子上还物件时,老翁都硬拉着还要请吃汤饼,让陆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得以推却。
这也算是名人效应么。
陆晖好笑的摇了摇头,正准备催一催一步三回头,还在回味方才撒钱壮举的阿乐快点行走,他们之前住的邸店在城西北的群贤坊,离在城南的晋昌坊少说要走两三个时辰,再不加紧赶路就来不及了。
“阿乐。”陆晖刚刚扭头,阿乐两个字才吐将出来,却猛然发觉脖颈之上一凉,一股寒气瞬间透体而入,耳中同时也传来一道森寒语音:“妄为之人,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