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阳羡茶……”
听着李说一咏三叹的啧啧感叹，转眼又瞥见令狐纬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陆晖突然有些后悔将李清和所赠的紫笋拿出来了。
“少废话，不喝我收回去了。”
陆晖没好气的白了李说一眼，喝个茶也这般大惊小怪。
“我这不是感叹一下子吉你如今怎么这般阔气了，阳羡紫笋，啧啧……”
茶之一道上，李说还真说得上是行家里手，仅做贡品的阳羡紫笋，他只看一看，竟然也能分辨得出来。
“我想阔气一回不成么。”
见李商隐脸上都带上了名曰“好奇”，实为“八卦”的表情，陆晖便知道李清和月夜来访这件事，是必然不能说将出来的，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们衍生成什么样的桃色新闻呢。
还好之前对阿乐跟瞿叔下过封口令了。
陆晖深刻觉得自己之前的决策相当英明神武。
“辞之快些把茶煮上罢，惹恼了子吉，咱们可就没这口福了。”
令狐纬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能在这个时候出来打圆场的，便只有李商隐了。
“子吉，老师听闻你在家用功攻书，也甚是欣慰。那****与识之照例向老师呈上课业时，老师却提及了你。”
李商隐这个岔子打得及时，且说的还是正式，李说和令狐纬两人也没法闹，只钻到一起去研究茶水去了。
“哦？”
陆晖有些好奇，令狐楚提起了他？
“却不知仆射相公说了些什么？”
“老师问起了你攻书的情形。”
李商隐垂首顿了一顿，似乎是在组织语句：“识之便将这一阵你辛勤攻书的情形细细禀与了老师。”
以令狐纬的性子，这个细细禀明，只怕是帮自己添油加醋了不少罢。
只看李商隐面上的表情，陆晖也不难得出上面的结论：“识之只怕是说我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堪称士子表率罢。”
“噗嗤……”
“我这可不是为你好么。”
笑声是李商隐发出的，不甘的抗议声则是刚撒了一把茶沫到茶壶里煮上的令狐纬。
“哎我说子吉，你这不但茶好，茶具也换了套极品啊，等我看看铭文。”
“仆射相公如何说，还请义山告知。”
陆晖没有理会令狐纬，更没有掺和到他关于茶具的八卦里去，继续去问李商隐。
“老师听说你因苦贴经，日夜诵读经典，便只笑了笑，说‘进士苦于贴经，已成旧例。陆子吉又何至于此。若十贴断死生，又何须赎贴。你且去同他讲，道是策问才是进士根本，需着紧在意’”李商隐微笑这复述起了令狐楚的原话。
进士科在大唐早年，是只用考诗赋和策问的，后来有大臣上奏表示，因为士子们只专心研究诗赋策问，竟然连最基本的经典都不再背诵，于是进士科便从善如流的加入了贴经这一项本来只出现在明经科里的内容。
加入贴经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经过几十年的折腾，经典中合适作为考题的部分已然被挖得差不多，而后任的考官为了显示自己的水平，则费尽心思找些边角旮旯里的字句来作为试题，所谓佶屈聱牙正是最写实的说法。
贴经试难度加大，为出题而出题的现象的出现，自然而然的加大了进士科的考试难度，所谓进士苦于贴经，并不是令狐楚一家之言，而是向已有之的老例了。诗赋策问都是极佳的士子，因贴经试不得过，而白手科场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于是赎贴便应运而生。
按进士科规矩，贴经试考十道题，十中六便为过关，错了五道及以上的当即便丧失了资格，第三场策问连考都不用考了。赎贴便是给这些贴经试失败，丧失考试资格的士子们一个机会，由考官出题限律，考生现场作诗一首，由考官裁定是否中式，中者可以继续参加考试，不中者……那就只能卷起包袱滚出贡院了。
在赎贴环节内，考官的裁决权实在是相当之大，诗赋好与不好虽是自有公论，但是好那么一点点与不好那么一点点……这种微妙的裁决……
有鉴如此，又知晓自己没什么后台出身，陆晖才会选择死背书，而不是把自己考试的命运交到这一处说不定的环节里，而如今令狐楚说上这话……莫不是……
轻咳一声，陆晖压抑下心中的兴奋之情。倒不是他对走后门这种事过于期待，而是背书这事，实在是太过枯燥无味了。
李商隐依旧保持这一关的腼腆笑容，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递给了陆晖：“老师言道，经义固是学问根本，但策问方见才学高妙，因此随手出了道题目，让我转交子吉，一来让子吉一展才学，二来若有当避讳之处，老师久历官场，也可帮子吉指点一二。”
这个指点一二自然便是客套话语，实际就是令狐楚出了道题，要来考一考陆晖，顺便给他指点下策问试的关节。这般关爱尚且不说，他以三朝老臣之尊，对着一个寻常士子依旧能够如何谦和，着实又让陆晖大生了一把好感。
“多谢仆射相公。”
陆晖直起身子，双手合掌平推至胸前，深深一揖。李商隐亦是不避不让，代令狐楚受了这一礼，待得礼毕，方将那张素笺交到陆晖手中：“老师命我三日后来取答卷。”
“谨受诺。”
陆晖展开素笺，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笔极为雄浑的颜太师体，架构森严，笔力纵横，令人只观字，便已生敬仰之心。
“问：国朝有制，税分两季，以供国家社稷宗庙。今有榷茶之税，虽岁入颇丰，然众言攘攘，皆言其害，百姓怨之。斯有何弊，当如何革之？请陈所宜，以救其失。”
榷……榷茶……
陆晖望着这道题目，顿然失神了许久，直到令狐纬把一盏清茶塞到他手中才转醒过来。
“叔父大人出了什么题，竟然把你难得连叫你都听不见了。”令狐纬显然对陆晖手中的题目很是好奇。
“呵呵。”
陆晖将素笺折了一折放入了袖中，打了个哈哈，这道题的难处……不在题目本身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