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晖何许人也？
河东阳曲人氏，其父陆自道至死不过是个乡贡进士，庶兄陆明亦未曾入仕，受教于州学教谕。大和八年通过府试，大和九年上京应明法科，七月初因救一女冠而受过伤，而后……
而后的事情令狐父子都知道得很清楚，有些是他们自己参与的，有些则是通过令狐纬李商隐得到的消息。陆晖的出身来历，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清白。前前后后翻遍，都没法找到可能与什么势力有往来的清白干净。
“阿耶。”
令狐绹研究陆晖的家世出身已然有了好几日，为此甚至不惜推迟了上奏弹劾王涯。
与父亲提携晚辈的心态不同，令狐绹更迫切的希望能为自己营造一个政治班底，即使他现在只是右拾遗。但他却有足够的信心，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再加上老父的引导照拂，二三十年后，博一身紫袍在身并非梦想，甚至被人尊称一声小令狐相公，亦是可能的。
怀着这样的信心，从现在起为自己物色人才构建班底，倒也不算早了。
李商隐与令狐纬毫无疑问是令狐绹早已盘算在内的人选，只是令狐纬性情骄纵跳脱，李商隐文才虽好，人却是过迂，书生气太重好论时事。二人都在能为他所用，可是他所求之人才，却是不止与他们二人。
陆晖出现在他视线里很是偶然，坊街初见，对陆晖更感兴趣的是令狐楚，而不是他令狐绹。
贡院之事，才是让令狐绹对陆晖另眼相看的发端。令狐绹当时只觉陆晖有勇有谋，是个可造之才，而到那一份关于榷茶的对策出现在了令狐绹面前时，给他带来的感观，则只有了惊艳二字。
文采斐然的文章令狐绹看过许多，陆晖的文笔只能用直白通俗来形容，但是其观事思虑的角度，却是惊艳观感的直接由来。
对着那么一份详尽周到，事事分析到位的思虑周全的对策，若不是早已认识陆晖，令狐绹定会以为写这对策的是个久历州县的官场老手。以陆晖区区弱冠之龄，乡拔贡生之身，能够有此见识，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陆晖越是杰出，令狐绹对他的态度反而越是审慎，有这般才华的士子，若能为己所用，那是再好也不过了。而且看他一贯的行为，对着令狐家一系，也是不乏亲近之心的。可是……
可是那夹在试策里的那张纸条，却又作何解释呢？
令狐绹眉头轻皱：“儿观陆子吉履历，着实找不出什么可疑之处，除了……除了永嘉长公主。”
永嘉长公主，论及辈分来，还是当今圣人的姑姑，是宪宗皇帝最宠爱的一个女儿。她年少入道，并未婚嫁，如今正在兴道坊中敕造的一座道观中修行。
这位永嘉长公主闺名未可知，当年入道时，倒是由宪宗皇帝赐了个道号，上清下和，对外需留名时，便自称做李清和。
没错，时常来寻陆晖的那位李仙师，便是永嘉长公主。
当日晋昌坊中，令狐绹初见陆晖时，循着李姓仙师，有宫中暗记的障刀，还有姓曹的执事几条线索，已然足够久历官场，熟知皇亲国戚的他推断出所谓李仙师的真正的身份了。
“永嘉长公主将人派到你我身边，又来这一出，至于她，有什么好处？”
令狐绹提永嘉长公主的意思，自然是觉得陆晖有可能是从她那里得到消息，抑或干脆是永嘉长公主的人。
令狐楚对此却是大不以为然，摇头道：“永嘉长公主虽然历朝盛宠不衰，但这盛宠不过浮华，对朝政的影响也不过能够借韦家动一动考生，给陆晖找些麻烦。圣人所谋大事，她又哪里能够得知，而且就算知道了，这位长公主也是不懂的。”
唐代前期公主参政议政并不少见，许多公主手中甚至掌有大权，太平公主则是这些公主们的杰出代表，甚至曾一度达到了朝政一言而决的地步。
可是到了玄宗朝，随着玄宗皇帝费劲心思斗垮了太平公主之后，公主们的政治地位开始迅速下降，直至消弭无踪，完完全全消失在大唐政坛之上了。
如今大唐公主们，已然从当初朝政一言而决的状态，退化到去寺院上香，没有照顾生病小叔而被圣人责骂的状态了。饶是永嘉长公主较其他公主恩宠更盛，可是要说她在积极参与朝政，并有极大的实力和影响力，还是没法让人相信的。
“儿也知如此，可是陆晖的出身来历，实在是没什么好查的了。”令狐绹又想到了一个可能：“要不就是陆晖故作狂言，以此博得阿耶青眼。纸条上说的，不过是他的胡乱猜测罢了?”
“为父这一个多月中，在尚书省查了不少文书，户部有之，兵部亦有之，吏部亦有之。”令狐楚闭眼拂髯：“吾儿你道是如何？”
“难不成真有此事！”
令狐绹双眼圆睁，倒吸了一口凉气。
“茶税由榷茶使征收，并交转运使发派，岁入几何如何发派旁人不得而知。父只知去年茶税税入是六十万贯。兵部吏部应新近调任的太原节度使，会宁节度使之请，选了不下二百官吏为二使幕府，其中不乏应过武举，有军功者，甚至还有河北跑过来投诚朝廷的叛将……”
令狐楚并不睁眼，之淡淡的说出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王涯自己便是转运使，这茶税不就是由他一人管着怎么收怎么用么？”令狐绹对着王涯的不以为意，在听得到河北叛将四字之后，迅速的收敛了起来：“圣人这是真的要对……”
“五月里，圣人诛杀杨陈弘志、王守澄等人，以慰先宪宗皇帝在天之灵。为父亦是欢欣不已。”
令狐楚是宪宗朝老臣，当年宪宗之死，可是跟这些宦官逃脱不了干系。况且李辅国以来，宦官势力膨胀至无以复加，打压操纵外朝，官员们无不深恶痛绝之，可是神策军掌握在宦官手上，官员们亦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天子圣明。”
“太原会宁二使都是李训所荐，其用意想来，应当与郑注任凤翔节度使类似，为父又留心了一下这几个月圣人所发制书，京兆少尹罗立言权知府事，太府卿韩约为左金吾卫大将军这两桩事……”
“陆晖并未胡言！所谓圣人不欲中使知，是说的这件事。而欲谋中使，必先有钱粮，这刻意加上的茶税，是为了圣人这一桩大事做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