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吉要去河北游历？”
皇城之中，传递消息的速度总是要比人们所想的快上许多。一干新进士还没出大明宫，在中书外省正在会食的令狐绹，便已经收到了消息，心下生疑的他，不待父亲召唤，便径自往尚书省行去。
等令狐绹到了尚书省时，正逢会食完毕，三三两两不当值的官员正往外走，见到这位顶头上司的公子时，都是礼让得很，还有人帮他指路：“令狐拾遗来得正巧，仆射也命人在收拾准备下值呢。”
本来准备下值归家的令狐楚，因着自家儿子带来的消息，又坐回了公事厅中。
“郑覃当众夸赞陆子吉，并命他去应制科。”令狐绹简略的解释道：“他却以献平北之策为名，说是要去河北游历，将郑覃之命推却。”
因明白拒绝了郑覃，令狐绹提及陆晖的口气也好了不少。
“这倒不错。”令狐楚静静听着：“为父也不欲他去应制科，这般一来更好。”
“可是……”
“可是他要去河北么？”
令狐绹点点头：“河北是个什么地方，陆晖什么借口不好找，偏要找这个。要么他便是一时糊涂乱说，要么……”
“要么他是河北镇的人？”
令狐楚替儿子说出了疑问，却是拂髯而笑：“八郎你心思细密，这是好事，但是容人之度，却是还需再磨砺磨砺。”
“父亲教诲得是。”对于陆晖，令狐绹现在算是又爱又恨，爱则爱其才欲为已用，恨则恨其行诡秘，疑问太多，让自己不敢放心去用。
“咱们一同回去罢，这点事情也值当你急巴巴的从中书省过来。”令狐楚起身往外走去：“听其言观其行，为父是看重于他，但是这大唐朝廷，却也不是缺他不可。”
“是。”令狐绹随侍在父亲身后，一同往外行去，他今日不当值，会食之后也是下值归家。
父子俩一前一后行出了尚书省，早有仆役随从将车马准备好，令狐楚虽然年已七十，筋骨却还强健，并不乘车轿，往来入直也是乘马。
翻鞍上马时，令狐楚不知想起了什么，朝令狐绹回头一笑，低声道：“八郎以为为父重回河东任上如何。”
官员们内部消息传通得极快，而不在仕人群体中的人，得到消息，总是要慢一步，譬如身为长公主的李清和。便是在过堂结束好几日后，方才听说了陆晖在政事堂前说要往河北游历的事。
于是，进士团们租在胜业坊内的期集院，便迎来了一位身份相当之高的女客。
“你要去河北游历？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李清和气势汹汹而来，甚至让陆晖有种犯了错事要要面对当家娘子的感觉。
摇了摇头，陆晖将脑中这种幼儿奇怪的念头给甩了出去，看着李清和认真的表情，心中不禁便涌出一股暖流。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陆晖笑笑：“河北也是我大唐地界，哪里去不得。”
“你少来这套，河北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么。”李清和干脆利落的驳斥了陆晖：“你既然怕两党之争，当初就不该投了令狐仆射门下，与他家子弟交游受人恩惠，既然投了令狐家，怎的卷子上还那样写，活生生送把柄给李党来抓。”
得，这位什么都知道。
见李清和明白来龙去脉，陆晖也不多废唇舌做些无用功，只摇头笑道：“党争只是一方面，我其实实在也是想往河北一行，见识见识。”
“有什么好见识的，那地方可是……”
李清和见他冥顽，更是恼怒，声音便不由的提高了，陆晖见着好笑，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起身拢住了她，且笑道：“河北是什么地方，我当然知道。”
河北，是此时是指黄河下游以北地区，具体指向却是奉安禄山史思明为二圣的河北藩镇魏博、成德、卢龙三镇。这三镇是当年安史之乱末期，朝廷名义上收服的安史降将控制的地盘。百余年来自成体系，节帅更迭均由自定，除了名义上打着唐字旗号，其余根本不受朝廷半点节制，甚至于朝廷官员进入河北诸镇，比去一趟吐蕃南诏还要麻烦。
近百年的割据，你来我往的打仗，不断的叛而复降，吞州并县，都要导致了时人对于河北诸镇的排斥和厌恶。至于李清和心中所想的河北藩镇，估计也跟地狱黄泉差得不多，不然也不会径自冲到期集院里来找陆晖了。
“我心中有数的。河北可不是什么无间地狱”
温言宽慰了李清和几句，陆晖见她还不能释怀，便笑道：“清和放心，三年以后，我定回长安再与你相会的。”
李清和终究没有释怀，如果陆晖选择去别的地方，她并不会如此，反而会置酒欢送，可是去河北游历，还是太过危险了。只是她不比寻常女子，与陆晖争执了几句，见他心思坚定，便也放弃了，恹恹自出了期集院回兴道坊去了。
考中进士之后，虽然主体生活是各种宴会应酬，但实际上，陆晖这一科四十名新进士，却是还有一道关卡要过——吏部关试。
吏部关试又称铨试，是吏部的一次复核，考的不再是礼部那些策问题目，而是当官的基本素质——身言书判。
相对于进士科的激烈竞争，铨试其实很简单。身要看长相是否端正，四肢是否有残疾，言则是官话说得怎么样，与人交谈是否流畅无碍，书则是书写是否流畅无误。
以上三项，对于可以杀上礼部金榜的士子们，都是基本素质，唯一麻烦一点的，则是判试。
判试要考验考生处事是否明断，判词写作是否合理，题无常题，也不知会是刑律民事官务财政哪一方面，最是棘手。
因此，在期集院的日子里，一干新进士人人都拿了一卷《龙筋凤髓判》，在难得的空闲时间里狂读，希望能好运从中找到标准答案。
到得真正铨试的那一天，新进士们一样一大早自安上门入了皇城，不过地方不再是礼部南院，而是部分仕子上回考试完毕，在里面呆了一宿，礼部南院的隔壁令居——吏部选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