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顺是个小县,狭小的县城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的传遍全城,在城中百姓还在津津乐道于前任明府被下狱,县衙中平日不可一世的胥吏们被革除大半时,新上任的这位陆明府又有了新的动作。
盖上鲜红大印的榜文被贴遍全城,甚至还有侥幸留在县衙中的胥吏在军士的护送之下,骑马往乡下行去,宣布着新任明府上任后的第一条政令。
“明府有令,县衙中书吏广有空缺,特向全县聘选人才,凡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者,均可报名参选。月俸三贯,考评得优者还可加给,五日之后开选。”
识字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为了达到众所周知的效果,除开贴遍全城的榜文,还有几只队伍在全城周游呐喊。
“月俸三贯?胡学兄,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呢。”
“就是,胡学兄一笔好字,若能在衙中谋个书吏职位,也不用日日食粥了。”
榜文前几个穿着长衫的青年学子指指点点,却是在鼓励另一位衣衫破旧的青年去县衙应聘。
“我……”
被称为胡学兄的那名青年看着榜文,眼中满是渴望神色,十数年来,为着他读书上进,家中已然是一贫如洗,若新任陆明府榜文当真,只靠着这三贯月俸,他胡成学也可养家糊口了。
毕竟,京城里流内九品官员的月俸也不过十二贯一月,在和顺这等穷乡僻壤,三贯一月的月俸已然算是难道的高薪,尤其是胥吏历来是没有薪俸的。
除开月俸的刺激,榜文的公布,同样刺激着某些别有企图的人。
“阿兄的意思是让我去县衙应聘?”城东一处新起宅院中,一对兄弟正在谈话:“可是家中铺子怎么办,月俸说是有三贯,可是……”
“家里还缺你这三贯钱不成。”老成的兄长没好气的拍了弟弟一下:“为着铺子,咱们前前后后孝敬那干人多少铜钱,摊下来一月也要两三贯才买得平安。还不是为着县衙中咱们没人,明府少府这些小钱又巴结不上。从那日新明府将张赵两家赶出县衙开始,我便在算计着……”
“算计着什么?”
“还不是这些空缺由谁来补。”兄长恨铁不成钢的盯了自家兄弟一眼:“这几****便在家里,好生练算盘算筹,还有账簿。这都是咱们看家的本事,靠着这本事进了县衙,别说有三贯月俸,便是没有,咱们家有你在衙里,便比什么都强了。”
“嗯。阿兄放心,比别的不说,只说这账目上的本事,我是断断堕不了咱们老钱家的的名头的。”
……………………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陆晖一道政令布下,有得是想要借机向上,改变自己,改变家人生存、生活的人,同样,也有得是因着本身固有利益被剥夺,从而咬牙切齿的人。
“真是欺人太甚!”
某处宅院中,十几个被陆晖简单粗暴赶出县衙的老吏们正在拍着案几,同仇敌忾。
“真是好笑,这个鸟县官,还以为随便招些没用的学子,盘货的账房,就能取代咱们。”
“就是,不是我赵大吹嘘,黄册里那些东西,除了我,任是谁都弄不清楚。”
“真是好笑,连咱们刑房的都被赶了,别有了案子,连永徽律例都翻不动……”
………………
“诸位,诸位……”
坐在正当中的一个老人拍了拍手:“且听老朽一言。”
“张老有话要说,大家就安静着听。”
“对,张老在县中五十多年,咱们都是张老晚辈,如今这情形,要怎么办,都听张老安排。”
被称为张老的是和顺县中一名积年老吏,他张家自神龙年间起,便在县中为吏,百多年父传子子传孙传将下来,在和顺县中的胥吏家族中,着实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而他自己在县中五十多年,虽前几年已然因年老求退,但在县中,说话依旧极有分量,便是韩直方这等跋扈之人,也要酌情给他些面子。
“诸位给老朽面子,那老朽也就直话直说了。这个陆晖的来头,老朽已经托州府的老朋友去打听了,说是阳曲人,进士科的状头,被节度使令狐相公聘做了巡官的。”
“进士科状头不去考制科,来咱们和顺折腾什么……”
“就是就是……就算被相公征辟了,也该在使府呆着,被派到咱们和顺来,莫不是得罪了相公罢……”
“就是就是……”
对于一干小吏们来说,进士已然是他们无法触及的阶层,更何况是进士科状头,听那张老如是说,议论声便纷纷而起。
“不管是得罪了相公也好,怎么也罢。总之这个陆晖便是到了咱们和顺当官。”张老等着议论声平息后才继续说道:“他入城便拿了韩明……韩直方,指不定是想在咱们和顺办出点事来。这本无所谓,咱们一届小吏,听命办事,听谁的令不是令,可是他这般行径,不问情由,便逐了大家出衙,便是要绝了咱们这几家的活路。”
“正是。”方才自称赵大的一个中年人恶狠狠的点头:“如今还贴什么榜文要招人……张老觉着……”
“方才大家说得对,这公房中的事,还有那些公房外的事,离了咱们,凭是谁也玩不转。夏征在即,没了咱们,他陆晖再是状头,又怎么收得上钱粮来。”
张老眼中透出狠戾神色:“所以咱们几家必不能急,只管好生在家看着笑话,这钱粮收不上来,州府也好,使府也罢,都不会容他继续在和顺乱搞下去。今日老朽叫大家过来,就是要同大家做个约定,这陆晖一日不离和顺,咱们一日便不回衙办事。家用短缺老朽可以帮上一帮,但是要贪图那些钱财去的话……”
“张老放心……”
“某还不缺那些钱呢……”
“陆明府真是好手笔,韩直方在时,也没敢这么做呢。”
府衙之中,遏镇使张成德拎着坛子,大咧咧的上门找陆晖喝夜酒:“怎么,明府便不怕钱粮收不上来,到时候供不上某的军粮,某要对明府翻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