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离叹息一声,忽然一旁的魏小五一拍脑门,惊呼道:“公子,小的想起来了。表小姐跟咱们说过的,京城的金昱公子,最是仗义的,上届春闱二十六名,您想起来了么?”
几乎在魏小五开口的同时,杭离脑海里也蹦出了少女清脆里带着点儿纠结惋惜的声音:杭离……还有金昱,你看他整日里见谁都称兄道弟没心没肺的,心思藏得比东海还深,几句话的功夫,就能把你给卖了……
杭离忽然一个激灵,猛然酒意顿消,脱口道:“珃儿……”
“什么?”金昱眼睛里暗光一闪,一笑,接着惊奇地问道:“原来你有表亲认识我?是谁?我认识么?”这侍从,分明是话里有话呀。最是仗义?呵呵,形容的倒是有趣。染?冉?苒?金昱心下飞速思量着,京城闺秀里,哪个名字里带着“冉”字,与岭南有姻亲,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事。
“这有什么,京城里的人都是如此,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言笑晏晏,下一刻就拔刀相向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不是每一个朝你笑的人、对你好的人都是为你着想的,自己要多加小心……不然,便是尸骨无存,也是有可能的……虽说他们的目标不在岭南,可是你入京以后,你们岭南父子三个便完全卷进了京城的浑水里,万一被捎带上了也说不准……话不能乱说,东西也不能乱吃。凡是三思而行,多看,多听,多想,少说,少做,少惹麻烦……”
杭离眼睛看着金昱一脸好奇的笑脸,耳边回荡起珃儿的叮嘱,心里一遍遍回想起自遇上金昱以后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心底一寒,瞬间冷汗出了一身,浸透中衣。
“嘿!杭老二,回神,怎么了?”金昱拿扇子在他眼前一扫,手指敲着扇骨,笑嘻嘻地问道。
“没什么,”杭离声音里有了一分疏离,抚着衣服的褶皱开口道,“玄辰有所不知,我在家排行老三,并非老二。”
“哦?”金昱手指抚着扇骨,微微敛眉。为何这个杭离,和消息上的,似乎有些不同呢?
“是这样,”杭离拿起酒杯凑到鼻尖,低头嗅着酒香,酒香有些清淡,分明是兑了白水。杭离手腕轻轻一晃,解释道,“我上面还有个嫡长的大哥,几年前早逝。所以,我排行第三,杭震排行第二,希望贤弟日后,不要再叫错了。”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唐突了。”金昱缓缓皱起眉头,拿起杯子斟满,歉声道,“小弟自罚一杯,杭兄随意。”
“不妨,”杭离按住金昱,微笑道,“不知者不怪。玄辰如此见外,倒是杭某的不是了。”
金昱笑笑,扇子在指间打了个圈儿,半侧着头,眯起狭长的眼睛笑道:“杭兄还未告诉小弟,不知令妹是哪位?说起京城的闺秀,不是我吹,没有我不认得的,怎么你哥却从未提过呢!”
杭离笑道:“玄辰倒是糊涂了,女儿家的名姓,做兄长的如何敢随意提及?”
金昱一哂,眼睛一瞪,佯怒道:“你这是不把我当兄弟呢!这样,只要你能说她姓什么,我说名字,对了你就点头,成不?”
杭离微微摇头,往前欠欠身子掂起酒壶笑道:“说了你也不认识。她不在京城。来,”杭离斟满酒招呼道,“不说这个了,干!”
金昱眼睛半眯,拿起杯子与杭离一碰,仰头饮尽。暗道杭离竟是个滑不溜秋的人,哪个说他心无城府不拘小节,有戴王之风的!分明也是只狐狸!
金昱执起酒壶就要给杭离满上,杭离拿手一挡,摇头道:“杭某酒力欠佳,到此便可。”不等金昱再劝又道,“何况愚兄今日第一天入京,若喝得伶仃大醉回去,少不得又要在家父面前吃挂落的。”
金昱的手闻言僵在半空,却是不好再劝,手指一勾把酒壶转了个头放下,点头笑道:“也是。若是害的杭兄不好办,就是小弟的不是了!”
金昱说着,“哗啦”一声潇洒地甩开折扇,在身前摇着,眼珠一转似是突然来了兴致,神秘兮兮地合上扇子凑近杭离,小声道:“哎,你们岭南出沉香的,是吧?”
“正是。”
“哎,我前儿得了个好东西,沉香木刻,”金昱手指搭着扇骨一比,有半截手掌长度,“这么大的。你有空了帮我掌掌眼,如何?”
杭离眼瞳突然一缩,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一闪,随即舒展开了眉毛。中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轻敲两下,他也凑近了金昱耳边,小声道:“杭某愚钝,却自小对沉香木颇有见识。金公子身上就带着一股子上好的陈香味儿,所以我猜,您手上的沉香木,必定是极好的。”
“哦?”金昱眼睛半眯,遮住一闪而过的暗光,笑道,“这也能闻得出来?”
“当然。”杭离严肃地点头,声音一低,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补充道,“而且,杭某还闻出来,您手上的木雕,必定是冰月夫人的小像,是么?”
“……”金昱一窒,“啪”地一声极轻,扇头扣上桌子。金昱目光一溜,手指一转把扇子挽了个花,随意地扔起又接住,接着偏头笑道,“杭兄是如何闻出来的?”
“哈哈,”杭离坐正了,朗声大笑,手指轻叩着桌面,“贤弟不也说了么,愚兄我是岭南人,自然是对岭南的东西一清二楚,别有一番感情。旁人想学,呵呵,也是学不来的!”
金昱面色一动,呵呵地笑了,道:“原来小弟是小瞧贤兄了!还请杭兄莫要计较小弟冒失,金昱在此,赔礼了!”
杭离看着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也不阻拦,待金昱放下酒杯,杭离把手一拱,才道:“杭某初到京城,还有很多不懂之处,日后少不得向贤弟讨教,还请贤弟,莫要厌烦才是。”
“自然。”金昱眯眼一扫杭离衣服上针脚细密威风凛凛的猛虎,点头笑道。
“如此甚好,”杭离理理袖子,半笑着点头,“今日与贤弟相谈甚欢,获益匪浅,只是天色已晚,愚兄便先告辞了。贤弟也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