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叔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就有人看到他背着那来时瘪瘪的行囊,出现在出村的方向上。
山村很小,所以消息传得很快,不到片刻的功夫,被留在学堂上练字的孩子们就知道了这一噩耗,纷纷哭丧起了脸。
高坐在讲坛上的纪老师倒是不为所动,只是手里拿着一个小木块,用一柄小小的刻刀无声地雕刻着,如沙一般的木屑窸窸落下,沾染了他灰白色的衣襟,他却完全不为所动,只是用心地雕刻着。
学堂里鸦雀无声。
孩子们都知道,虽然纪老师现在看似全神贯注在手中的刀锋上,只是时不时撮唇吹一吹多余的木屑,但讲坛下的一切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注意之中,任谁也不敢在这里胡闹,否则……
三大本行为规范能抄死你一家门你信么?
可任何一本行为规范上都没有一条是讲在课堂上不许心情沮丧的,于是很快的,不大的房间里就酝酿出了一大团愁云惨雾,气氛压抑得像是在进行遗体告别仪式,只要有人领个头,立刻就会哭成一团。
面对这种情况,纪老师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摇了摇头,收起了几乎已经快要完工的小木雕,抬眼看了看满教室的哭丧脸,开口问道:“谁告诉我二胖去哪儿了,我就放了你们所有人。”
孩子们一怔,开始互看了起来。
——想攻破攻守同盟有时是需要一些技巧的,比如说,孩子们想当英雄拯救众生的勇敢之心。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正义不是每次都能必胜,而且有时还会被邪恶利用——很快的,一个含混之极的声音在下面传了出来:“……他……去追了……”
纪老师一怔,眨了眨眼。
他完全没想到某人这么有吸引力:因为什么?络腮胡子么?
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纪老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现在回家,勤快的就帮你爹娘干点活,不想干活就拿着书装着看,你爹娘问就说是先生让你们温书——不要到处乱跑,我回头会向你们爹娘求证的!”
孩子们一怔,然后轰然欢呼——能不呆在这个地方比什么都强啊!
所以没人注意到纪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课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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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顾村向南五里左右,有一片黑松林,这片松林里没什么野兽出没,山菜也少,所以根本没人会来。
不过今天,这里却有一点热闹了。
十七八个衣着各异的人稀稀落落地站在树林之中,虚虚散散的围成一个大圈,而在大圈的中间,一脸无奈地从肩上取下那个瘪瘪的行囊的,正是满脸络腮胡子的王叔叔。
“你们还真烦。”王叔叔满口都是怨气,“从佳芝港就一直跟着,这一路说短不短也有百多里了吧,你们很闲么?没事做怎么不去冬眠啊,跟着我干嘛?我对男人可没兴趣。”
“都说幽草的王谣是个大嘴巴,果然没错。”一个悠然的声音从人群中飘出,
“我靠!老子的脸这么著名么?怎么是个路人都认识?”
王谣俩大眼一瞪,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认识自己这张大脸的人。
可惜的是,他没找到人,找到的是刀。
三把钢刀如扇面般扫来,一刎颈,一斩腰,还有一道直奔双膝而来。
王谣撇了撇嘴,在刀光即将欺近时身子猛地跃起,在空中横着一滚,极轻巧地闪过了三柄钢刀,在掠过以他脖子和腰为目标的两个人时,他还没忘记伸手在对方的小腹与后背上各捣了一拳,打得那两名刀手全身一震,吐血不止。
人群中冲出几个人把受伤的两名刀手拖回队中,片刻之后,之前那个说话的人大叫道:
“姓王的!我们不过想向你问一个地址,你有必要这么伤人么!?”
王谣一乐:“我没听说过谁问问题是用刀问的——对了,之前在占风渡口,你们好像还用锤子和凿子跟我打过招呼,原来你们说话不喜欢用舌头,喜欢用铁器啊。”
“牙尖嘴利!”说话的人冷冷一笑:“没在流风河里就把你抓住算你运气好!”
“呵呵,怎么没人跟你说,我是幽草堂里水性第一,功夫第一,口才第一的大帅哥么?你的消息为什么这么闭塞呢啧啧!”王谣眉飞色舞,看得周围的人脸色那叫一个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快要吐了呢。
“不知道你看到这个,牙口还会不会好!”人群一分,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王谣一见他走出来,脸色立刻变了。
不是因为他认识这个年轻人,而是他认识这个青衣青年臂弯里夹着的那个孩子。
那是个虎头虎脑,生得全身都圆滚滚的男孩,看起来也就有十岁左右,因为胸口被这个年轻人勒住,所以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因为身材而显得格外短粗的四肢在空中胡乱摆动着,小嘴也开开合合,却就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劝你现在立刻与我们合作,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青衣青年的右手虚按在那个小胖子头顶,冷面冷口地说道。
王谣嘴角抽笑了一下:“这孩子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他,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这孩子叫二胖,是顾村里的一个孤儿,本来就没有姓,不过他是你从占风渡口逃进青冠山里的顾村后,第一个搭理你的孩子,也是你离开顾村后,唯一一个追着你跑出村的孩子——怎么样,你想不想看看,这孩子的眼珠子长的圆不圆啊?”
王谣看着那青衣青年的眼睛,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手。
——这货不是开玩笑。
王谣苦笑了一下:“你们想知道那个地方而已,我告诉你们就是,先放开这孩子,他与这事完全无关。”
青衣青年摇了摇头:“非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挟持人质,只是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所以还是请你先说吧。”
“不!先放了孩子!”王谣表情严肃地说道,“我可以卸掉一条胳膊以示诚意,但你们一定要先把孩子放了!”
“看来,你还真是对这小胖子眼球的形状很好奇啊……”青衣青年完全不为所动,按住二胖顶门的右手慢慢下移,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别!那个地方就在碎银谷……”王谣大叫,但为时已晚,一道血光已经喷射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虹桥,冒着腾腾的热气溅到了地上。
王谣大骇,定睛看时,却只见到那个青衣青年一脸骇然地看着自己胸口,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正从他的胸口探出,手指微微一动,将一颗兀自在搏动的心胸丢到了地上。
“真是的,摘心手好久没练了,有点生疏了呢——二胖别怕,老师在呢,闭上眼啊,你要是敢睁眼,我就单独罚你抄三百遍的礼仪规范,嗯,乖。”
王谣呆呆地看着那个一身半染血红的灰袍,脸上依旧带着些许刻板之色的纪老师在那青衣青年的身上随意拭了拭手爪上黏稠的血浆,随手扯下了那青衣青年的一幅衣襟,轻轻地掩在了二胖有点不太安分的眼皮上后,转过脸对自己露出了一个不耐烦的表情:
“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点把这些垃圾打扫干净?”
王谣一怔,转脸看向周围已经被吓呆了的人群,忽然明白了过来,狼叫了一声后,转头扑了过去。
扯了另一块布胡乱擦了擦身上了血污后,纪老师轻轻搂着还在微微发抖的二胖,用手慢而柔和地按摩着他那几乎有点找不到的喉头,一下,两下……
终于,在倒数第三个围攻者倒在王谣的拳头下时,二胖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纪老师轻轻拍着他厚厚的背,轻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老师不罚你抄书了。”
“喂!你也不来帮个忙!”王谣扑倒了倒数第二个人,转脸一看,最后一个已经逃出一百多步了,不由大急叫道。
纪老师眉头一皱,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胳膊一甩,一道劲风破空而起,砰地一声,一篷碎石在那最后一个奔逃的家伙后脑上和着血花绽开,那人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下手真狠啊!”王谣喃喃而道,转脸看了看自己这边一大片倒在地上扭曲呻吟的家伙,不由感叹:妈的,老子真是太慈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