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十年前,蔡镶侯还是一届太学学生时,他的同窗安国公就说过:“你性格刚直不弯,不善心计,如入官场,绝不得善终。”
当时的蔡镶侯对安国公的话嗤之以鼻,并没有加以理会。但是在三十年后的这个时候,在勤政殿上,他突然想起了安国公的这句话。
“护驾!”“保护皇上。”似乎早有准备的御林军士兵一拥而入,将皇帝围护了起来。
“拿下!”皇帝用手一指,蔡镶侯就被御林军掀翻在地。
“陛下,臣...”蔡镶侯想要辩解什么。
“蔡镶侯!”皇帝用宏亮的嗓音盖过了蔡镶侯,“你私扣税款,屯积粮草,私募甲士,今日竟携有利器入殿,其心可诛。”
“陛下,这些臣绝没有做过啊!臣...”
“哼!任你巧舌如簧,今日也难逃罪责。左右,将他压入天牢,待审。”皇帝冷冷的说道。
蔡镶侯沉默了,他从皇帝的态度看出了一切:“陛下,请让臣再行一次君臣之礼。”
皇帝盯着蔡镶侯的双眼,蔡镶侯似毫不退让,坚毅的眼神比任何时候更加清澈。
“放开他,让他行礼。”皇帝说道。押着蔡镶侯的御林军放开了他。
蔡镶侯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襟,跪在地上行“稽首”之礼:“陛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我薛家对大秦绝无二心。臣资质愚钝,不通政事,但以一人之命请求陛下不要祸及全家,吾儿手握兵权,请陛下切莫逼反。”说罢,又行一礼。
安国公在一旁面无表情,心中想到:“斩草除根啊,何况你在这种时候又说出这种话,薛家,完了。”
这时有一名御林军进入大殿,报道:“乱贼均已伏诛。”后面跟着的还有七名御林军,每人手捧一个盒子。
“乱臣贼子还想威胁朕?这后面就是你的两个儿子和五个孙子。叛逆,必当诛。”
“这,怎么会这样。”蔡镶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皇帝早已谋划了许久,本就没有什么河盗,一纸假奏折将中军调离皇城,传唤北疆的薛家将军回京,并派龙卫在半路截杀。皇帝传了两个圣旨,安国公操办了之后的所有事。左卫军此时也已经在满京城的逮捕薛家的亲信。
天开始亮了,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厚厚的乌云覆盖,厚到阳光也无法穿透。
蔡镶侯再也没有了希望,他痴呆了一般盯着一排七个人头,像是突然被抽去了灵魂。
皇帝和安国公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蔡镶侯站了一会,突然冲到了一名御林军的身边,抽出了利刃。在左右的躁动中,他扬起长刀向自己的脖子抹去,锋利的长刀带出了几滴鲜红的血珠,让本就鲜艳的红地毯变得更加鲜艳。蔡镶侯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站在皇帝身边有几分无措的郭清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了这个外孙一个微笑。
随着蔡镶侯的倒地,薛家灭亡了,一个火种也没有留下,干干净净。
“父亲!”凄厉的女声划破了天机,站在门口的瑾妃呆立当场,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鲜血和头颅。
天刚要亮时,瑾妃就醒了,摸了摸身边的床榻,却并没有摸到自己的儿子。于是她想去勤政殿偷瞄一眼,看看小家伙是不是听话。但是这一眼,却看到了很多。
“母妃。”郭清河想要上前去安慰母亲,但是被皇帝的右手紧紧拽住。他只能看着母亲慢慢地走到了蔡镶侯的尸身旁,慢慢的跪下来,趴在她的父亲的身上抽泣。
“瑾妃,你不该来这。”皇帝悠悠地开了口,“来人,带瑾妃回去。”
“陛下。”瑾妃抬起了头,脸上却再无一丝悲伤,“请赐臣妾一杯御酒,让臣妾祭奠老父。”
“准。”周围有一名太监应声递给了瑾妃一杯水酒。
“瑾妃,薛家谋反,朕知道与你毫无关系,朕不会怪你,你还是朕的贵妃。瑾妃,你干什么!”皇帝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瑾妃将一包粉末倒进了那碗酒,喝了下去。
郭清河终于挣脱了皇帝的束缚,跑向了自己的母亲。
“母妃,你喝的什么啊?吐出来啊,母妃。”郭清河哭喊着。
“皇儿乖,别闹。”瑾妃慈爱地抱住郭清河,慢慢跪倒在地上,“陛下,这是碎心汁,会在短时间内断绝心脉,绝无药医。”
“瑾妃...”
“陛下,听我说。”瑾妃脸上已经出现了不正常的潮红,“妾是一女儿家,本应出嫁从夫。但妾自幼丧母,父亲养我十九年,今日他死于妾夫君之手。论人伦,陛下您是妾的夫君,论天道,陛下您是妾的皇上,妾不能大逆不道。妾早猜到陛下欲不利与老父,妾不能背弃您,妾一介女子也无能为力。只好常备毒药,随时准备赴死。今日老父惨死,妾亦有过。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妾只有一死来报答十九年养育之恩。”
“瑾妃,你还有皇儿啊...”
瑾妃却没有再理会皇帝。她怀抱着郭清河,摸着儿子的脸蛋,道:“皇儿,你最可爱了,别哭,让母妃萌一下。”
泣不成声的郭清河听到这句话,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笑脸,瑾妃的身躯越来越重,她已经是由自己的儿子支撑着才没有倒在地上。
“皇儿,母妃要走了,母妃最喜欢把你的头发盘成女孩的样式,把母妃的簪子拿下来。”郭清河颤抖着,左手扶住母亲,右手拔下了瑾妃头上的凤簪。他把发簪放到瑾妃的手中,然后帮瑾妃握上了手。
“皇儿,头发散开,对。”瑾妃用尽力气抬起双手向郭清河头上挪去,“皇儿,给母妃唱个歌好吗?母妃经常给你唱的那首歌。”
月儿白
月儿弯
月儿挂枝头
“皇儿唱的还是这么好听,皇儿,母妃扎的好看吗?”郭清河感觉的到簪子只是由母妃握着随意的插在发丝之间,但他还是拼命地带着哭腔叫到:“好看!好看!母妃扎的都好看!”
稚儿遍地走
阿母随其后
“皇儿,为娘累了,让我抱着,抱着,别动...”瑾妃呢喃着,想要搂住儿子。但是抬到一半的双手猛地划落,凤簪应声掉落,打在地板上却如同打在郭清河的心上。瑾妃带着笑意趴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双手无力地垂下,脸色艳丽无比,比出嫁时还要美丽几分。
稚儿有恙
母心愁
郭清河还太小,抱不下整个母亲,他只能抱着母亲的脖子,唱着这歌谣,四周的东西好像都不见了,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他的母亲。
稚儿笑
母颜开
郭清河默默地拾起了凤簪,用娇小的身躯背起母亲,吃力地向殿外走去,文武百官,九五之尊,御林军,都静静地看着七皇子背着瑾妃走出门外,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响,他们都能感到少年内心发出的悲愤。郭清河的每一个脚步都似乎踩在他们的心里。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没有一丝风吹过,只有雪花笔直的飘落,整个秦宫都被白雪覆盖着。积雪已经漫过了郭清河的小腿。
阿母唱歌谣
稚儿听在旁
郭清河唱着歌谣,背着母亲慢慢地向前挪动,瑾妃的口中流出了鲜血,顺着郭清河的身躯滴落在地上。
阿母怀抱子
稚儿怀中笑
“皇儿,你萌死了。”“皇儿,过来,让母妃抱抱。”“臭小子,跑哪去了?”“皇儿,母妃累了...”
月下柳梢头
亲母将远行
养育不知恩
今世枉为人
郭清河的眼泪早已流干,他背着母妃向着以前充满笑声的家走去,那里有着母亲的味道,有和母亲的回忆。
郭清河每走一步,脚印中都会留下一片血红,九十九级台阶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印迹。
“母妃,妈妈,儿子还太小,背不起来你,让你受委屈了,只能这样回家。来世等儿子长大了,还要再背着你再回一次家。”
天空的雪一直在下着,但这一次,它们没法掩盖那长长的脚印。一条血色的长线就像是瑾妃腰上火红的缎带,横亘在大秦的宫中,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