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袭语断。
他未成的心愿，他未说完的话，都随着那生生在无量之界里顶出上下的巨臂的消散永远的断了。
那些散落的咖蓝，落在冥上的那些，封了许多感情。它们落在冥上，也融化在我的心里。
那些不知何来的曾经，落在脑海。
黑暗，被那一只巨臂顶撑碎成片。天光落幕。
封印着那女子的冰棱在天光之下，耀耀光棱，灿烂成金色的冰封王座！
天光下，冰雪成水。
金色的王座渐融。
女子的衣角垂在空中，她的肌肤回复红润，后来，她的长发，开始在风中舞动，不沾丝水珠痕。
那双眼睛缓缓睁开
那黑色的眸子清澈如幽泉
脚步在动，心里的过往渐渐清晰
她从天光里落下，嘴角弯着薄微的笑，安静地站在那里，托着玉净瓶，看着我。
脚步在动。我看到的是她，很多年前的她，此时此刻的她。
有好多话，涌在心头。
近了
在那指咫之距上，却只剩下一句：“妙善。”
而她轻启朱唇，语如脆玉，她轻轻喊：“阿难。”
无际的冰川崩析，白雪成水。无量山支离破碎。
风声之中，间行。
想到的，是
那是一段山间的路。
那里有一块简陋的碑。
那碑下有一个环，玉的。小小的。躺在那里
在那个荒芜的村落上，妙善相随。她问我：“炎极是在这里啊。”
我点头。说：“可惜，我没有做到，带他的尸骨回到这里。”
妙善的发丝，在月光下流水一般。
那皎洁光辉下她的脸，美丽不沾尘埃。她讲着炎的事情，那些事情发生过好久了。
她说：“满是咖蓝的世界不再了，神王活在那里，也死在那里。奇术异法的神王们呀，他们强到看到了天，读懂了则，只是，有人懂了，便要守则，而有人懂了，却偏偏要去看看则后又是什么则。那次的努力之中，炎在最后放弃了，满天的火光最后消散的时候，死了四只猴子，几个和尚，一个道士，还有谁，我也记不清了。好多好多。有人命灵具灭，有人从神到鬼。活下来的炎因为内疚，最后一个人去挑战他，可是，那时过的太久，他已经不再是最悟的和尚了。炎死了，可是，苟活的神王们，却因为他那最初的一次逃跑而永久地没有原谅他。”
“其实，神王又能怎么样呢，爱恨在心间，才是大道。则在那里，我也曾看到，可又何必看到呢。”
“最悟的和尚曾经的徒弟，却最后迷失在那则里。他爱上了一个人，他守候她千百年，可是他回去的时候，他却丢了师傅。在则前，他将心自解了，他说，心都没了，谁又能拘限得了他，他要给她自由的。”
“他死了，她回去找他师傅，装着五涛四海的瓶子，却败给了无上下的境界。她从那时起睡在了那里。她听说，后来，他又活了。改了名字。”
“释迦，如来，悟空，阿难，炎，幽苍，菩罗……好多的名字流传着，可那些名字代表的人，却已经早就不在了。“
星月白洁，北斗的宿二再也没了闪亮的光彩。它暗淡了，像烧完了再也无力的碳火。
妙善看了看，素指扬起的方向，正指着暗淡的宿二。
她说：“如来的无量山界，封千山万水，封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地方，他们说那才是最强的界，但是我知道，第五界才是超越所有的界。因为在那里面，有一个人的心。那颗超越则的心。”
“他的界里无上下，却有无限光阴，在那里面被困的人，是出不来的。就算她已经离开。”
她转头看着我的眼睛，说：“假如你只剩下七日光阴，你想做什么？”
七日光阴呀，我原以为我想要自由地活着，可是身边的朋友都走了，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则，它竟然能同时操纵世间的一切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感觉，我想去看看那则。
她看着没说话的我，微微一笑，转头用手轻轻拂拭起碑上的血文，轻声说：“那只凤鸟，她原来真的做到了。她说要一直活着，要再遇到他，那时候，他也认识她。最是人间痴情，寻觅汗颜沧桑。阿难，你还记得那个石桥边不知为何而回头的姑娘么？
【我的心，我的心呢？】那个道士是谁？
【阿难，你斗不过他的，那是则呀。】那和尚是谁？
【释迦呀，我只是想看看，那则后又是什么】那黑影是谁？
三叶花调皮，说，还有一千年呢，我在它面前。
佛光里，光头的和尚对说，你还是要渡她么？我在他面前。
道士遗憾地说，你就算散了心又如何？我在他面前。
……
好多人，好多光。
好多声音。
我在那里。
曾经。
则，是你控制着轮回么？
却又为何让我回来
光景之中，乱像之前。有些泪湿润眼眶。我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但我终于知道他们为何叫我阿难了。
因为，我就叫阿难呀。
拥着妙善，我说：“记得，记得，她曾回眸一笑，从此，我身陷红尘。
她环抱着我。
无言。
夜风中，有泪，温暖了我的肩。
我是阿难。想起来，原来花了这么多年。
两千零一十五年春。满城的流絮飞花。
妙善在花中长袖轻舞。
薄春的早风微凉，行人们看着飞花之中倾城的女子，驻足。
那时我不知道是人间陶醉了妙善，还是妙善陶醉了人间。
她忘情，莲步款款，秀眉笑目，身姿妙曼
舞终人不散
那些口碑里，赞美连连
妙善冲他们轻扬一笑。
谁也不知道，他们敬仰的菩萨，像个小姑娘，从他们身边，就这样毫无神迹地经过，平凡如人。
她拉着我的手说：“去吃东西吧。”
在拉面馆里，在那人烟俗尘中，她吃着拉面，微笑说：“味道不错。再来一碗。”
边上的青年，惊异于那美丽的女子的食量。
她冲那青年调皮一笑。
那青年不好意思低头吃面。
那些我们触不可及的仙神，我们敬仰的佛罗道尊，他们像平凡人一样并踵于你我身旁时，你我代之以平凡。那时，我们一起笑笑。其实，神也有喜悲，他们并非高不可攀，爱憎之时，他们像孩子一样。
赵钟祥，方面大耳的和尚微笑走进面馆。
他坐在我们边上，对着店员说，拉面一碗，多些葱花。
那面和妙善的面一起上来。
他笑着对我们说，最美人间滋味，可惜不能长留。
妙善薄微的笑凝了再散，她对我说：“吃完了再说。”
三个人吃面。
赵边吃边说，你都放下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呀。
我说，放下了，在曾经。师傅教了我很多，我便放不下了，那些鬼王们，他们也教了我一些东西，所以，虽然放下过，却想再拿起。
赵笑着将面汤饮尽，说，你又交了新的师傅？
我说，他让我活过了十二，还教育我良多。我很感谢他。
赵一笑，有些轻蔑。他说，他自己不敢做的事，就想怂恿你。
我说，师傅总规有他的苦楚。
赵说，谁又没有苦楚？你连为何活不过十二都还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什么是苦楚。
妙善将面条吃光，笑笑捂着肚子，抚了抚，说：“唉呀，太多了，吃太饱，这碗的汤就不喝了。”
然后，她面朝赵说：“师傅，要不，你先回去？”
前刻如调皮姑娘的女子，下刻便收起了所有的笑容。
赵笑面满面，有些赞赏。
三人一桌之上吃面聊天
平常得再也不过。
可是，面清汤尽时，面馆里的烟凝了。
有人正咬着筷子，有人正端起杯水……他们停在那里，时光静在那刻。
妙善展手时，玉色的光辉便聚成了素净的瓶子，竹枝青鲜。
有一滴水，从竹枝上滑落，滴在看不见的面上，晕扬生波，滴水成海！
赵在海中，一切都在海中。
海里升起了金色佛光，赵从海中升起，踏在波涛上。
妙善的竹枝一叶飘落，覆在海上，掩去了所有的佛光。
……
人们吃着面。
青年还时不时偷看她。
她的脸上有些汗珠，我说，服务员，来点纸巾。
……
走在暖阳之中，道路两旁榕树新生的小叶投成地上的斑点。
妙善指了指暖阳说：“无量山界，最强的一道就在那里。还要分出神来跑这么远来教唆你。师傅他真是神通广大的。”
我说：“也不大。他也没看到全部的我。”
妙善想了一会，将光接在手心，说：“好像也是，他要看的太多，一转眼就把你的那几年落了。”
我一笑说：“那时我还不是我，他看不到的。”
妙善从前路转身回头，不再轻跑。她注视着我，看了一会，嘴角的笑平缓，她说：“界来去之间，交织之间，也不是他能想看便就能看到的。”
我说：“界到底是什么？”
她说：“就是界呗，自己的世界，偷偷逃避则的地方。可是，后来，则选择了师傅，最厉害的界叫无量，便是师傅的，所以，从那后，界也逃不过则了。”
我很疑惑，她接着说：“阿难，界里的相无真假虚实，光阴无前后历经，你相信，便是了。你记住了吗？”
虽然不知何谓，我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她说：“很好。你还得记住，最强的并不是无量，而是心冥。”
春风里，榕树下，额头抵着额头。妙善双手在我的脸上轻点了下，跑开。
她边跑边说：“轮回未完，我们去看看鬼王们曾经的居地可好？”
我点点头。
记忆的尘埃太厚，埋藏的太多，有太多的前尘旧忆，依旧空白。我想到时，却苍白地断在那里。
妙善说：“走吧，时光太轻，别让回忆太重，要好好陪着我玩才是，都隔那么多年，才见的……”
于是，风声起。
拥着她，走在时空里。
在那狮子金字塔前，淡淡的气息任在，间或的影子好像又突然清晰，可再看，只有漫天沙尘，没有蓝色的踪迹。
妙善说：“这里是间或？”
我说：“是的。”
她说：“鬼王们的故事，你讲讲呗，好想听。”
于是，我说：“这里曾是间或，他能行走在风声里，他也喜欢一个女子，随她千年，却从来没说。”
妙善轻语，没了笑，她说：“他就是追随呀。”
后来，我们重新去到那些地方，妙善有些忧伤，她低语说：“憎怨、杀伐、贪婪、追随、寻觅、守候、痴情、自我……这便是鬼王们的执念呀，生而为人，死而成鬼，最后的最后，残念终执，流失在这光阴中，这便是心么？”
我轻抚着她的肩，问：“心？”
她将忧伤换笑，可是那笑依旧太浅。
她说：“是心，万情万知的心，他想体会的太多，他曾体会的太多，因为，他曾一直守在那里。”
在鬼王们的故地重游，妙善对于有些鬼王甚是了解，对于有些却一无所知。
她说：“都是丢了记忆的人，神鬼又算什么，只是师傅他老人家神通果真无边。”
我说：“师傅守着则，有他自己的苦衷吧。”
她将地上的石子踢出去，看着从那里畅通经过的蚂蚁说：“我为你们铺好路，你们可要好好地行，别辜负我的心。”
那几只蚂蚁没有辜负她，它们从那里经过，一只跟着一只，走到草丛里，再也没了踪迹。
妙善说：“还记得忘川吗？”
我说：“知道，却想不起来是哪里。”
她说：“走，我带你去。”
她伸出左手，玉辉凝瓶，静立掌心。
她说：“瓶子里是四海界，忘川在四海之心。”
我笑着玩笑说：“你是梦婆婆呀。”
她回笑说：“傻瓜，我怎么能是梦婆婆呢，师傅冰封我的时候，我将界展开，有些因果幻化在里面，我也没看过的。突然想看而已。”
她笑着，笑着，却泪花盈盈。
我说：“你哭了。”
她轻衫盈袖，拭去泪珠。说：“太高兴了。见到你。”
我说：“那就高兴吧。”
她却说：“高兴的太早也不好。界交织包融时，万相横生，你我的意志便在界里，重新画出，你想不起的曾经，你看不到的过去，那些悲欢离合，便在那里。你可要记住哦。”
我说：“为什么你要我记住这么多事情。”
她转过头，我听见风中很低的声音“因为，你喜欢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