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却突然讲起了真实。他说，眼前一切皆云烟，汝心信处方真实。无量山界之中，没有真实，可也从来没有虚幻。
我没有理会师傅言语，我只想去到那里，于是我说，师傅，我想下去，做那一座桥。
师傅笑起来，他说，神王们呀，都比不过，我的徒弟
师傅大笑很久，他停下来的时候，说，阿难，你才是那个人
我说，师傅，我要下去
师傅说，去吧，在人间的轮回里，她死死生生，你与她总会相遇
记忆里的‘我’，便那样，在师傅的无量山界开解时，落下去，成为那河上石桥。
于风雨阳光中，穿过四季，等着妙善，再一次路过这里
我问师傅，师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过去的事情
师傅说，唉呀，好久没吃牛肉面了，走，咱们襄阳去
还是跟在师傅身后，听师傅说七八九十事
路过一个又一个牌子上写着‘正宗襄阳牛肉面’的小馆，师傅总要看一看说，这家不行。一看就知道只是挂个招牌而已
后来，我们坐下的地方，门侧是积累成堆的油浆，门上的招牌被油烟没去大半。师傅指着招牌说，看，这才是真正的招牌。
我顺着师傅的手势看到透黑泛黄的招牌只剩下一个字可以看清，我读出：面！
师傅说，哈哈，你梦中过了多少年，竟然还是这么笨
我说，怎么还是笨。
师傅说，招牌不是‘面’，是‘面’前陈年的油烟。像这个城市里不多的老艺人，张显他们的不是身前多样生姿的玩意儿，而是他手上磨复的茧和无数错乱手纹的伤痕。
师傅还是那般爱说教。
他对着面馆里大喊一声，两碗牛肉面，外加三碗黄酒，四个蛋。
吃饭的时候，师傅一个劲的喊，真好吃。
边上的一个小男孩对着他爸爸说，爸爸，那位爷爷像熊二
他爸爸望着师傅尴尬一笑，师傅混不在意，吃完面对着小男孩说，孩子，我看你骨骼奇异，将来必成大材，我这里有……
他话没说完，男人将小孩抱入怀里，说，不好意思，叔，孩子赶着去上学…
师傅带着我，对我说，最是人间滋味，长留不羡神仙。笨徒弟，为了改你之命，我被那老秃驴困无量山界三千年，不得尝一丝人间烟火，好在，那姑娘以界破界，让我重回人间。这还有多少时日，我可得吃回来。。
他在云端之上，想了又说，我呆三千年，你呆多少年。
我说，没几年
他气恨恨说，好你个如来，不顾师兄情谊。重加无量在我身上。等我吃好，再去找你。
我问师傅，人间是谁的界么？
师傅说，以前是，后来，不是了。可能以后会重新是吧。
我继续问他，界里的光阴何计
师傅说，那得看展界的人心情，你我分别便因我败在他手里，那时无量山界困我于宿七，也同时展开在人间。
我说，可是无量山界破碎时，我却在珠峰之上
师傅赞叹地说，那是因为，从我们去尝最后一个包子的时候，在如来无量山界封没人间之前，梦生的界便已经围在那里。那株三叶花，我曾经以你生死和它打赌，没赢，直到我被困无量之时，才发现，原来，它是这般有情，它赌你死，却是希望激我救你活下来。我不知道阿难与三叶的过往有何渊源，但是，它能以界抵抗无量山界，让如来不再左右你的前尘旧忆，真不愧于它鬼三之名。
在云上，听着师傅的解述，眼前，是漫天的白。
飞花之中，三叶随风，成雪！
情字何解？
心甘情愿，痴至迷！
我努力去想，可是，那些梦生曾告诉我的，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于是，我对师傅说起，师傅，在河上成桥，我的记忆断在这里。
师傅看了看暖阳，又叫来一块云。他躺在那大云上，对着太阳，闭上眼睛。
很久之后，他的语气有些疲惫，他说，你想记起吗？
我说想。
他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想看清。
他说，为什么要看清。
我说，因为我欠了很多情，就算还不了，我也想记在心里。
师傅气骂地说，他娘的，怎么好不容易才又出现一个，却都他妈是一个德行。
我唤，师傅？
他说，知道了。可是，就算我旁观过某些过往，但，你想不起来，说了你也理不清。
他在云上翻了个身，又说，不远了。便要睡去。
我说，师傅，什么不远了。
他说，都不远了。杭州西湖边，八里胡同，金酥馄饨，九个钱，这是三百年前吃的，还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里。
云落。
我不再问。
师傅的脾气就是那样，想说的，会告诉。在他吃得意的某个时机。
在西湖边上找了好久，胡同没了。馄饨还有。师傅对着摊店上冒出的白气闻了闻后，转身对我说，走。
然后，兀自抱怨，金酥馄饨呀，九个钱，挺便宜，可惜再也没那个味了。这群人，发了家，有了钱，有了车，有了房，却唯独弄丢了手艺。
师傅一路行，抱怨了许多，他肮脏的袍子下，神王的身体中，包藏的，是一颗凡夫俗子的心。
当我们停在大连工业大学边上时，他双手缩在袍袖里，闭上眼睛，鼻子嗅在前面，一步一步跟着他的鼻子，最后，停在一个小摊边。
在那里，闭着眼睛问，五杂面糊的？
摊主是一对夫妇，男的看到奇怪的老头笑着说，是。
师傅继续问，燕麦，玉米，大豆，高粱，黑米五杂？
男人说，老爷子行家
师傅说，等，等，等，加！
男人的手刚好磕破鸡蛋，蛋浆糊在面饼上，一一地杆匀，随后，散上碎酸菜花，夹上脆皮，沿着面饼边沿边铲边揭。
空气里，全是素面带着轻糊的枯香。
师傅睁开眼睛，叫道，好一个煎饼裹子！
逗乐了边上出来买饭的学生们
师傅这次只要了两个。递给我一个。开始细细地品。
那摊主的男人问师傅，老爷子，可口不？
师傅满意点头。
他再问，要不，再来俩？
师傅陶醉在美味里，摇着头。
师傅说，好东西，吃在嘴里，爽在心里，留在脑子里。要馋着，惦着，才有人间滋味。不能贪的。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边上听得师傅一番胡言的学生，也笑个不停。
将饼递进嘴里，香酥可口，出气间鼻息间全是那种淡淡的枯香。
这才想起，活着多年，只知道吃饱，自心生而新生，终尝人间百味奇异。
我说，师傅，我明白了。
师傅看了我一眼，说，这话，你说早了。
我说，世间常情，人间百味，你想告诉我这些。我明白。
师傅说，切，你笨的跟金三胖似的。明白个锤子。
我将煎饼吃完，师傅说，常情有多长？百味有几味？你知道么？
我说，喜、怒、哀、乐、爱、恶、欲，酸、甜、苦、辣、甘、辛。
师傅听完，说，我高看了你，你比那胖子还蠢。
我疑惑，不得开解时愣愣看着师傅。
师傅说，我就是带你吃吃好东西，你却要说出个所以。你以为我是那爱说教的秃驴？？？？
师傅带我从这个地方吃到那个地方，我看清的只有一个问题：师傅的胃装不满。
师傅说吃累了。去看看以前的地方。
我们去了从前的那个海岛，去了古堡，去了金字塔，去了四川的断崖……
在悬棺边，师傅说，看这只猴子，它曾自以为豪的自我，本该在则里伴着它那不屈的灵魂消亡，可如来以无量山界封下了它，可它却冲破界成了人间的鬼王，如来自己没了，便看不贯他人能以自身为豪。抹去了它的记忆，让它以为它是那石猴。
我说，它最后想起来了。
师傅的目光从那悬棺上移到我的脸上，正视着我的眼睛，说，它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说，想起来了，它离开时，对着天呼喊‘老子是通臂’
师傅的目光回到悬棺上，抱拳以礼，他说，猴三，是我小看了你。
在金字塔前，师傅说，神出鬼没，穿行风声，无距瞬至，间或怎么死的？
我想起流散在天空里的蓝光，还有那个鬼自嘲的声音，我想，他还是爱她的，很深沉。
我说，死于情。
师傅哼了一句，一群蠢东西。
师傅问了我每个鬼的死法。直到言及鬼七和涛，师傅大笑大骂。
他对着太阳说，无情，有情，******，都是什么狗屁。
师傅的世界，我在其中，却又不曾进去。
我理解不了他的喜悲。
可是，我分明感觉到，他一副逍遥姿态，却也有凄苦的心。
在那只凤鸟曾经生活的地方，涧没了。全是起伏的山。山间有条路，月白下明如纱。
师傅说，这里便是凤鸟曾居的幽涧，千百年，沧海桑田。
我说，可冥冥中，情还在那里。那路就中涛修的。他修路前，与她未遇。
师傅摆头过去，北斗的星辰，再也没了七个了。他轻声地说。
不知道在感怀哪段曾经。
夜深的时候，他问我，如果让你定这天地之规，有生死别离么？
我回答说，不想有。
他说，总算还没幼稚到说没有。
他又说，师兄呀，谁都分不清的，我们终究跑不过师傅。
夜的时光在淡白的月辉中慢慢地走着
师傅的话有时是问，有时是述。
他说，很久前，有两个人和你很像。后来，他们都死了，做了鬼。
他说，那本给你的书确实是我撕的。不过，我没抢过心。
他说，你看到或者梦到的可能是如来的幻境，也可能是别人的。
他说，师傅将心给你时，我很遗憾，直到那天你冲进去，我重新看到了他，也许，比他跑得还要远。
他说，冥重读记忆，要的就是鬼王们眷恋的曾经。你的最后的咖蓝散在忘川，那些随之而散的记忆，找回来，便要苏醒在前。鬼王的咖蓝可以帮你。
他说，以前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太确定，我也分不清对错的。谁知道那个他一直称赞的厉害徒弟，重活时，会带来怎样的改变呢
他的话越来直慢，断断续续。
他睡着前，幽幽地说，幽苍鬼二，如来鬼一。
师傅睡了很久，长过我于他相处以来里任何一次休息
星月落升了两次，他才在那片星光里重新张开眼睛
他望着宿七的方向，沉默不语。而他最后说出的话是
【万千法相，三相如来，如来方来】
师傅从睡处的乱草上起身，问我，你觉得吃是什么感觉？
我说，师傅，我有喜欢吃的东西。
师傅总是笑地很委琐，他说，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说，棉花糖。
师傅不可置信一般对着西天狂笑一阵转身对我用低低的声音说，小哥，要片不？最新的龙择萝拉，firstblood!
看着师傅疯狂的模样，有些话重新吞没心底。
我敬爱的师傅，让我陪你一起任性吧
在香港百老汇那边的一个影城，买票时，小姑娘将票给了师傅，奇怪地看了我们一眼。
入席时才听见后边小声的议论一个道士带一个少年看三级，怪事连连
师傅听了说，我有什么怪的，最怪的是前面座上的那一对一对学生情侣，入世未深，身子骨还未熟透却要来携手看这三级片片，却没被人认为是怪事连连。
师傅一口气说完，声音不大，却引来了好多人鄙夷的目光
好在幕影展开，声乐响起，人们的目光重新聚在了银屏之上
《********》
画面上色彩很艳丽，人物的拍摄也很动人
于是全场安静，只剩下片中各种诱人的声音
师傅很安静地看完了全场，这一次他再没有像以前那样问我很多东西
直到结束，他揉了揉眼睛，才说，精彩不？
我点点头。
师傅看着我却说，精彩你怎么没点反应。
我说，有。我不是看不清红绿的人。
人渐渐离开，师傅看着空空的银屏说，有些东西，祸国殃民，看透的看到辛酸，看不透的看到精彩。
师傅还是师傅，又开始说教了。
师傅说，我看得多，看得深。你听过人生三境么？
我说，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师傅说：
很容易说，看清楚却真的需要经历太多。
我看红粉如骷髅时，那时我的师傅就带我去青楼，那晚很爽。
师傅却骂了我，他说你装得真像，还红粉如骷髅呢，你这一下子就沉迷在温柔香。
那时我跟师傅说，你也是。
师傅说，你懂狗屁，我本来就是来沉迷这温柔香的。
那时我还不明白，后来师傅去进则里，很多时光后，他又从那里出来，那时他告诉我们活着有三境，他看山重新是山，可是见到则是，他说，活着还有一境。
我们几个问他还有哪一境，他说，则里有。想看自己去。
于是，两位师兄都去了。可是，他们没有像师傅那般可以潇洒地重新走出来
那时的我好色好酒好争，活着第一境，我沉迷其中，道法不能增。直到师兄俩都没能走出来，我才突然意识到第二境。
我一直怀疑，怀疑很多年，直到有一个叫释迦的和尚出现时，我才越过境二
师傅还在说，我正认真听师傅讲那些断续的曾经，旁边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客人，清场了，应该退场了。
我正要起身，师傅一挥手，身边便换了场景。
是一个玉米田埂，风吹着绿浪，间夹苗草的清香
师傅说，五界之外，你师傅我勉强再开一界，能移景换位，我还没取过名字。因为，跟那五界相比，太弱了。
就叫斗转星移吧，我说。
师傅吸一口风气中的苞杆香气，说，不用了，就让它一直没名字吧，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界。我还想再看一次心冥展开在这天宇里呢，那才是真正的界。
心冥，我听说，冥在我心里，可心冥在哪里呢。
师傅从怀里摸出两个包子，将其中一个递给我时，已经在另一个上咬了王一口了。
吃着包子时，师傅说，嗯，刚才在影城我们说到哪了？
我说，你说遇到我师傅，你越境二。
他说，哦，是。对的，释迦是你师傅。释迦是你最开始时的师傅呀。那时他出现时对我说师傅对他有点化之恩，所以，他叫了我一声师兄。后来，他果真了得，佛法大乘之后，再跃境万法归一境，那是我第一次遇到我师傅时师傅的境界。那时师傅就说，世间万法，不过真性情，真爱憎。后来，我终于悟到这活着的第三境时，他们都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