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春夏交际,扬州城内卖风筝的商人占满了大道两侧,冯敏坐在马车里,听着闹市人群熙攘,内心越发的不耐。
原来,冯敏的父亲冯越仁原任户部侍郎,丁忧在家不过一个月,朝中就传来消息,有御史弹劾他任上罪状,说他纵容属下扰民敛财,冯越仁听到消息之后不知怎地居然一病不起,连上折子自辩都做不到,所以冯敏和母亲王氏商量之后,决定来找王氏娘家,请几个在朝的舅舅帮帮忙。
王家在扬州,冯敏的随从之前没来过扬州,才进门就绕昏了头,不知从哪个方向走合适,好在随行的小厮是个伶俐的,给街上巡视的官差头子塞了块银子请他们兄弟喝酒,才问到了路。
眼见中午快到了,帘子挡住阳光根本挡不住热度,出门在外又没法找冰来降温,冯敏只得咬牙耐着,心里烦闷的感觉和为父亲担忧的感觉混在一起,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的理智。
“公子,小的已问到了路,那官差说只须出了这条街,路便好走了,再沿着河岸走,到一片杨柳林时就能看见王家的巷口了。”小厮问完了路,在马车车窗前恭敬地说话。
太阳很大,饶是他只穿了薄薄一件,还是汗了一身。
冯敏一行只有三个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小厮和一个会赶车的随从。冯敏不像一般的纨绔子弟,之前是出来行走过的,如果不是此次来扬州是为了拜访各个官家,要带很多打点用的金银细软以及送礼用的古玩药材,给他一匹马就够了。
冯敏沉默了半晌,开口道:“玉书,你带路罢。”
唤作玉书的小厮答应了一声,又坐回了车头领路不提。
好不容易出了这街,人少了,空气果然凉爽了一些,一路车体仅有小小的摇晃,应该是驶在鹅卵石路上罢……冯敏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
不知王家的舅舅们可愿意帮爹周旋?若是不愿意,自己又该如何说动他们?且舅舅们如果心有余而力不足,又该去寻找哪位贵人帮助?又该用什么来表示诚意?
少不得又要说些大话了……冯敏叹了一口气,落魄时若不这样想方设法地唬人,根本无从寻找生机。
正在他凝眉沉思之际,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清远,我娘已经答应接你进门当姨娘了,你为何还要这般对我?难道你真的如此狠心,想要就此断绝情分吗?”
那边一个冷清的女声响起:“公子请留步,我一个寡居妇人,当不得公子这般,还请离开罢。”
“清远,清远,我不离开你,我好不容易才让娘答应,明天我就让人来接你过门。”
“林公子,我早已说过了,我不可能去和一群女人勾心斗角的争宠,你还是回去吧。”
“清远,你先进门,过几年有了孩子,我娘那边了解你的好,我就把你扶正,你就是我的妻,不必与那些……”砰的一声摔门声关断了男人的话,接下来就是男人敲门苦苦哀求的声音。
听得冯敏皱眉不已,这个女人,寡妇之身与男人不清不白就罢了,还妄图进门当正妻,还要强求夫君不纳妾,真是不贤不孝,胆大妄为。
闹剧片刻就过了,冯敏又觉得马车颠簸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玉书恭敬地在窗口道:“公子,到王家了,小的已经递了公子的名帖,斗胆问问公子,是否要小的找点水来洗漱?”
冯敏道:“你去吧。”
玉书连忙去门房那里找水去了。
待到他洗漱完毕,王家的管家也已经得了传话,说是王家老太太请冯敏进大堂说话。
冯敏一怔,他一个外男,怎样也不该是女眷接待呀……
思来想去,冯敏安慰自己走走迂回路线也好,先探探外祖母的口风,若是王家根本就当他是洪水猛兽,或者打秋风的,那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冯敏到了大堂那里,只见一屋子莺莺燕燕,差点让他晃花了眼。
满屋的温柔软语见他到了,还轻笑了几声才静了下来,门口的婆子笑着通传道:“冯家的敏少爷到了~”
冯敏正经了神情,走了进去。
正中央端坐着个珠光宝气的老太太,冯敏想着应该是外祖母秦氏,就大大方方地在早已铺好的蒲团上跪了下去。
秦氏受了他一个大礼,这才笑着跟右手边的年轻女子说道:“如黛你看,湘君这才离家几年,敏哥儿转眼就这般大了,真真让人感叹!”
湘君是冯敏母亲的闺名。
被唤作如黛的年轻女子掩口笑道:“老太太可真是说笑了,谁人不知敏哥儿娶亲的时候,云亲郡主百里红妆,当时如黛可是羡慕了好久呢!”
秦氏眼角的笑意不减:“你怎么不早说?早些说了,我让瑞哥儿娶亲时多加两辆车!”
一句话就让现场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如黛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下去,冯敏心里暗道看这一屋子恐怕是临时凑出来的,平日里没怎么好声气过,这才两句话不到就冷了场。
秦氏仿佛才看到冯敏还跪在那里似的,连忙对旁边的丫头们说道:“我的敏哥儿怎么还跪在那里?你们这几个,平时瞧着是伶俐的,怎么竟让我的宝贝外孙受这等苦楚?要是有了个万一,看你们怎么赔给我!”
丫头们急急忙忙地把冯敏扶了起来,收拾了蒲团,又在旁边放了把藤椅。
冯敏看着那藤椅是在一圈女眷的最末位,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外祖母是不太可能帮忙了,因母亲是庶出,出嫁前也在这宅院里勾心斗角了十余年,听说出嫁时还费了好大周折,现今冯家落难,王家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说不定府里的老爷们一开始就不打算见他……但直接婉拒不就好了,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让女眷招待他?
看来今天会让他进门,也不知打的什么心思。
冯敏入座后,唤作如黛的女子也到了下首坐着,在场的女眷除了秦氏,都是年轻姑娘。
秦氏道:“敏哥儿,外祖母听说你与大理寺卿玉家的公子交好,有个事项想要交付于你。”
冯敏心想这秦氏还真是不客气,给了他下马威还要让他帮忙,面上确是不显,只作恭敬道:“外祖母请吩咐。”
秦氏欣慰的点点头,道:“既然你有这份心,外祖母也不拐弯抹角了,你三舅舅家的七表姐,在年前嫁给了江苏杨家的二少爷,不知怎地杨家的女婿与人在街上起了冲突,把人给杀了,被判了秋后处斩,正是玉大人断的案子,”说到这里秦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她好歹也是王家的闺女,想托你去问问,不知……会问罪到几家?”
冯敏答道:“这事恐怕还需让舅舅们去问的好。”
说完心里却在想,只是拐角亲戚杀了个人,像王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怎么会想到被连坐上去?
秦氏又劝说了几句,都被冯敏给婉拒了,秦氏见他不愿帮忙,脸上也冷了下来,没说多久,就借口乏了,要去休息。
冯敏觉得没意思,本来打算走了,却在内院门口被那个唤作如黛的女子叫住。
“冯公子请留步!”那女人端了一副袅娜娉婷的姿态,站在一个回廊远的地方喊了一句。
方才秦氏说的话冯敏听得很清楚,这个如黛应该是王家嫡长子王瑞的正妻,如今太仆寺东宫九牧监刘元溪的嫡妹。
这个刘元溪相当的得太子宠信,而刘家人丁单薄,刘元溪一辈就只有兄妹两人,所以刘氏在王家应该也是相当的有底气。
但看她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叫住一个外男,就知道在这内院里她的势力不容小觑。
冯敏无奈停了步,又见她离得远,只得走了几步,在离刘氏三尺远的地方作揖道:“大嫂有何吩咐?”
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地上。
刘氏也不摈退左右,就光明正大地在那里掩口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敢有什么吩咐,只是之前听夫君说过,冯公子文采风流,是人中龙凤,想要与你把酒言欢呢~今天公子又来府里做客,如果妾身没有转告的话,回去少不得要被他埋怨。妾身就自作主张叫住了公子,失礼之处还望莫怪才好。”
冯敏连忙谦虚道:“哪里,伯礼兄抬爱,小弟惶恐,哪里敢责怪大嫂呢。”
“既然话已带到,妾身就不阻拦公子了。”刘氏轻轻行了个礼,唤了一个婆子来将冯敏送出了门。
冯敏回到马车里一阵迷茫,这王家态度微妙,他似乎感受到一点希望,但是又摸不着头脑。
“公子,现在去哪?”玉书还是那副恭敬的模样,在车外问。
冯敏有些烦躁,便不耐地答道:“先回别院吧。”
玉书应了一声便去引路。
冯敏刚才和秦氏说了半天话,也没杯茶上来,把他渴得不行,感到车子开动了,便打开柜子想拿杯子喝水。
谁想伸手过去还没摸到柜门,车内一阵青烟腾起,冯敏大骇,正想要跳出车外,突然一只白嫩小手扣住他的脉门,接着青烟淡去,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出现在马车里。
冯敏目瞪口呆地看着明显是昏厥的女子,只见她一身薄薄的衣衫,或许是遭了什么难,衣袖和大腿的部分都被撕开了,露出雪白的皮肤,尤其是腿上,衣衫只遮盖到了腿根,怕是再往上一点,连那处都露出来了。
这女子披头散发地趴在车内一动不动,但是手却紧紧抓着冯敏的手腕,力气奇大无比,饶是冯敏练过工夫的,也觉得手腕生疼。
冯敏毕竟是外出行走过的,知晓一些急救的方法,给她把了把脉,发现她只是昏睡过去,当下随手拿来一件披风盖在她身上,就把她翻过来,想要叫醒她。
一翻过来,那头乌发柔顺地散到了脑后,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来,饶是冯敏见过不少女子,还是被这美貌摄了心魂。
那远山黛眉,那羊脂肌肤,那琼鼻樱唇,组合成一张毫无瑕疵的脸,美得冯敏一时忘了呼吸,差点失手把她摔下去。
好在冯敏立刻回了神,这回他不敢掐人中了,那肌肤嫩得怕是一掐就会留疤似的,他从柜子里翻出一瓶药,往女子的鼻下轻轻一晃,那女子嘤了一声,幽幽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