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父亲王洛宾的经历,王海成颇有感慨地说:“我父亲王洛宾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传奇的人物,他15岁时不和家里打招呼就不辞而别,坐火车去了哈尔滨。他对哈尔滨印象很深,尤其对中央大街很迷恋,他晚年时还给哈尔滨的《新晚报》写了一篇稿子,写了对中央大街和松花江的回忆,很美。他在哈尔滨认识了著名作家塞克,他还给塞克的作品谱过曲,他的音乐处女作《北归》就是在哈尔滨创作的,哈尔滨的俄侨音乐文化对他的影响很大。他学习音乐开始于哈尔滨,可以说,哈尔滨也是我父亲走上音乐道路的启蒙城市吧。”
王海成接着对笔者说:“家里人看我父亲在哈尔滨生活得很愉快,便通过我二姑父,就是王洛宾的二姐夫的关系,给他联系到哈尔滨电务传习所学习发电报,也算是为他将来的工作做准备。可是我父亲没有同意,他的本意是去苏联,他很羡慕苏联劳动人民当家做主的生活,那里没有压迫,人人平等自由,是他向往的幸福世界。他当时特别向往苏联,他还专门打听从哈尔滨到苏联究竟该怎么走。”
晚年的王洛宾在自传中回忆往事写道:“那时,我不懂什么共产主义,也不懂什么马克思主义,我在学校听说过列宁的名字,他领导穷人翻身解放。当时许多进步青年都向往苏联,我同学的父亲去了苏联,说那里年轻人很快乐,很容易生活,而且工人地位很高。我那时非常想到苏联去,去读书,或者工作,自食其力,因为我感觉那时中国社会太黑暗,没有自由,很压抑……”
当年,哈尔滨这座城市是传播马列主义和革命火种的窗口,走进各个书店,都可以看到包括《共产党宣言》在内的马克思和列宁的著作。哈尔滨有不少的布尔什维克,也就是人们所说的“红党”组织,他们在搞革命活动的同时,很注重开展宣传。在这座城市中,红色报刊是很多的,其中介绍苏联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和风土人情的内容,包括苏联人的生活状态及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发展新变化等的内容都很多,还有许多介绍这些内容的画报。
王洛宾看到这些生动的画报,很解渴也很过瘾,经常是爱不释手。之前,他对苏联的美好印象主要是通过道听途说而来,现在他对苏联的向往,已经很形象和具体了。
由于当时哈尔滨的俄罗斯人很多,即被不少市民称为“老毛子”的人随处可见,在生活中,俄语交流很普遍。王洛宾开始学习俄语,他学习俄语的目的很明确,所以很努力,又正是记忆力最好的年龄,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学会了很多日常用语。
他还有意识地询问去苏联该怎样走,大人们就会告诉他:“沿着铁路线一直走,西线到头是满洲里,东线到头是绥芬河,从这两个地方过去就是苏联。不过,太远了,要坐中东铁路的火车去哦。”
跃跃欲试的15岁的王洛宾想来想去,觉得要去苏联,还是得靠在中东铁路当总翻译的二姐夫来帮忙。平日里,他观察到二姐夫也时常称赞苏联,对苏联挺有好感的,只是他的工作太忙了,起早贪晚,几乎没有空闲时间。王洛宾终于等到了二姐夫少有的休息日,他和二姐夫开始对话了:
“二姐夫,我想去苏联看一看。”
“噢?那可不是你从北京来到哈尔滨,那是出国,你知道吗?”
“大哥跑到那么远的朝鲜,不也是出国吗?”
“哎呀,咳,你不要跟大哥学。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苏联?”
“在北京,我就听说有很多青年去了苏联,说那里年轻人生活很好,自由快乐,有很多机会可以去发挥,我想去那里学习或工作。”
“男人是需要闯荡,可是你闯得也太早了,你才15岁,一个人,家里怎么能放心呢?”
“我非去不可,我做梦都想去。二姐夫,求你帮帮我吧!”
“你先别急,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
在新疆的采访中,王洛宾的儿子王海成谈到这段故事对笔者说:“我的二姑父,就是王洛宾的二姐夫知道我父亲的个性是很执拗的,父亲认定的道路,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啊。最后,通过铁路朋友的关系,二姑父给我父亲在中东铁路的一个小火车站,安排了一个当信号员的工作,就是打旗的,意思是让我父亲通过铁路的工作寻找去苏联的机会。我父亲回忆说,他去的地方叫横道河子……”
1929年春天,15岁的王洛宾离开哈尔滨,来到了地处偏远的横道河子火车站,成为了当地铁路员工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群山环抱中的横道河子小镇,一排排树木顺着坡形重重叠叠,在浓密的绿树掩映下,山野中绽放着五颜六色的山花,镇子中间有一条长长的河流,将小镇的建筑从中间隔开。河水款款地流淌,水波荡漾,水清见底。
小镇里的建筑弥漫着俄式风情,其中的教堂建筑非常典雅别致,其他建筑都是带有统一的俄式风格的米黄色铁路平房。
置身于此,虽然比不上北京或哈尔滨的繁华热闹,但是久居城市的王洛宾感到,这里远离了喧闹,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依山傍水的田园风光,恬淡幽美,这让王洛宾觉得很惬意。更让他开心的是,这里离他去苏联的梦想又前进了一大步。
尽管横道河子不是什么大站,却是中东铁路的基地所在,因为规模庞大的中东铁路车库就设在小镇上。每天车库周围都有很多出出进进的火车头,它们散发着飘来荡去的烟雾,“呜呜呜”的火车鸣笛声更是不绝于耳。
王洛宾对这样的景象很感兴趣,心想:这地方是来对了,这么多的火车都汇聚在这里,那就是增加了自己实现心愿的机会。这些四通八达的火车总会带走自己的梦想的。
15岁的王洛宾默默地站在横道河子火车站的站台上为过往的火车挥舞着信号旗。迎着旭日,送走晚霞,一天又一天,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时间一长,王洛宾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虽然是半山区,可是夏天的中午,太阳直射下来,还是异常炎热的。汗水涔涔的王洛宾热得难受,甚至心烦意乱,他想,这小小的信号旗还要打多久,才能实现梦想?再想想,自己要去的是苏联,却每天冒着风雨,顶着酷暑,在纵横交错的铁路线上,扮演一个打小旗的角色,真是哭笑不得。
想着想着,他手中的信号旗竟然下意识地掉落在地上。此时二姐夫的叮嘱响在了耳边:“你可不要马虎大意,这信号旗是给过往的火车发信号的,等于发号施令,务必一丝不苟。你的旗打错了方向,你被赶回家是小事,整不好,火车要翻车的呀!”
“呜呜呜”,一列火车鸣着汽笛从远处驶来。王洛宾赶紧捡起了信号旗,按标准的姿势站好,向即将进站的火车发出准确的信号。
两个月后,王洛宾二姐夫的朋友、横道河子火车站的站长终于答应了王洛宾的苦苦请求,让他登上了由哈尔滨始发,途经横道河子,开往绥芬河的列车。
终于可以放飞自己的梦想要到苏联去了,一切的艰辛、汗水甚至委屈总算有了回报,所有执着的追求就要变成现实,王洛宾满心欢喜,笑逐颜开。他打听过,到莫斯科太远,在绥芬河过境可以先到西伯利亚地区,或者去海参崴,一步一步来吧。
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天蓝蓝,水清清,花艳艳,绿树摇曳,一切景物在王洛宾的眼中,都显得格外顺眼、好看。他那年轻驿动的心,随着火车轮的快速转动,心驰神往。他在心里不止一遍地呼喊着:“苏联啊,苏联,我爱你!”
此时此刻,15岁的王洛宾才似乎理解了在北京时听到大人说的那句话:“一些青年人争先恐后、想方设法去苏联,那里好像是圣地,就像去朝圣一样啊!”
在急切的盼望中,火车抵达了中苏交界的绥芬河。
走下火车的王洛宾,顾不上吃饭和休息,便急着打听国界线的准确方向。问明后,便匆匆忙忙,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了国界线的岗哨前。
岗哨警察厉声喝问:“你,你站住!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苏联。”王洛宾坦诚地回答。
几位警察看到眼前站立的这个瘦弱的孩子,很是纳闷和惊愕,于是语气稍微平和一些地问:“你多大啦?你有出国手续吗?”
天真的王洛宾以为坐火车到了边界,对面就是向往已久的苏联,走过去就行了。怎么这样麻烦,还要什么手续啊?于是他向警察恳求:“我15岁了。叔叔,我没有什么手续,我也不明白要什么手续啊!求求你们放我过去,我做梦都想去苏联呀!”
“不行。这是出国,不是国内,没有出国手续怎么能放你过去。快离开这里吧,嗯!”
“叔叔,我是从北京跑过来的,太不容易啦,求你们高抬贵手,谢谢你们了。”
“这是国境线,按规定,没有手续越境是犯法的,就要抓你审讯了。看你是个孩子,是个中学生,不然早对你不客气了。前面就是苏联,你看一看就赶紧离开吧!”
再三恳求也无济于事,王洛宾急得直跺脚。想想所有的努力都泡汤了,已经仅剩几步就可以圆梦了,可是这几步却比登天还难。王洛宾沮丧地低下了头,泪水已经在眼里打转了。
王洛宾抬起头,擦干了眼泪,望穿秋水般地注视着远方。他看到了远远的地方有苏联的哨兵在走动,他还依稀看到了苏联的房屋,看到了蔚蓝的天空下,苏联建筑物上面迎风飘扬竖立的红旗。
15岁的王洛宾跷起脚,瞪大眼睛向远处看了又看,望了又望。
王洛宾无奈地离开了,他坐火车又回到了横道河子火车站,可他已无心再挥动那小小的信号旗了。他听别人议论,不少的革命者也没有任何出国手续,他们都是秘密地“偷越”国境去苏联的。
不甘心半途而废的王洛宾,又乘坐火车辗转来到了另外一处国境线满洲里,准备“偷越”国境。毕竟人生地不熟,15岁的年龄冲动有余,谋略不足,又搞不清楚有什么样的越境路线,他盲目行动的结果是被警察抓住了。多亏了王洛宾二姐夫得到消息后,经多方联系求情,王洛宾才得以安全地回到了哈尔滨。
儿行千里母担忧,尽管王洛宾的二姐夫已经给北京的岳母写信言明情况,可是王洛宾才15岁,又是辍学在外,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如茫茫海洋里的一叶孤舟在漂流,母亲怎能不牵肠挂肚、日思夜想呢?已经半年多的时间,还没有见到儿子回来,坐立不安的母亲给哈尔滨的二女儿接连发来几封电报。
回到哈尔滨的王洛宾怅然若失,郁郁寡欢,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的二姐和二姐夫担心弟弟再生意外,两个人便陪弟弟坐上火车,一路看守,将王洛宾“押解”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