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夏。
一缕阳光穿过树梢,透过密集的杂草,稀稀疏疏得照射进了小石崖内,最终打在高林稚嫩的小脸上,忧郁的空气围绕着阳光在高林身旁游荡流离,酣睡中的高林终于微微的皱了皱眉,在呼呼大睡中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
“嗯!嗯!”
高林缓缓移动小手跃过身躯挠了挠头,极为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方才双手触底,爬了起来,显得有些举足无措,略显迷茫。
小手又揉了揉双眼,顺着阳光朝着石崖外望去,原本的朦胧睡眼瞬间扩张清明急迫起来。
“呀!糟糕,几点了,我睡了多久,该去看牛了。”他的声音依然显得哼唱稀疏,好不舒服。
想到今儿个是来放牛的,高林才慌张起来,迅速扒开杂草、树干,攀爬到石崖顶巨大的石板上面,环四周反复看了几遍,依旧没有发现牛的去向。
抬头看了看太阳,又低头看着石板上自己的影子,朝着影子方向跨了三步半。(这是老一辈流传下来,晌午过后用影子长短计算早晚的方法,影子的长度代表时间的早晚,一正步等于一个小时)。
“都快四点了,睡了这么久,这烂牛不会是跑去山下偷吃庄稼去了吧!”高林眉头微颤,颇显着急,喃喃道:“要是把牛放去吃了别人家的玉米、麦子,晚上回去主人家找上门来,肯定免不了老爹一顿训,搞不好还要吃老妈一顿棍子。”
“干俊。。干俊。。”高林朝着小山顶大叫了几声,久久不得回应。
兴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他呆立在原地不停盘旋回转,不知所措,小脸憋屈,想着今晚回家不定要吃老妈棍子,两眼睛更是挂上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惨了,惨了,死干俊,烂干俊找牛也不叫我。”高林心不在焉的骂着干俊的不仗义。
“嗯哼!嗯哼!”他憋着眼泪,最终剁了剁脚,一屁墩坐在小草上面,迎着小石崖梭划下去。
再一次钻进小石崖内,两眼不停翻找着各个角落。
“咿!我的大木刀往呢?难道是****俊拿去了,也不知道黑白袍两位老爷爷去了哪里?”想着定是见自己睡着,老爷爷不在,干俊拿走了大木刀。
……
当他再一次扒开杂草,钻出小石崖,似乎发现了那些不对,隐隐约约,内心升起一股不该在一个八岁小孩身上发生的不安。
高林慌张的迎着记忆中狭窄小路朝着烧麦子的小山顶蹿步而去。
奈何,小道不再复小道,杂草丛生,举步艰难,似乎他迷了路,又记忆犹新,迷失在了那个记忆中的小道里。
脚下踏着杂草,越是着急,他就越是不停的滑倒。。爬起。。滑倒。
眼里含着的泪珠早已消失了热度,冰冷无情的在高林小脸间滑落。
那双老妈做给自己,上了最牢固的双重呢绒线的松紧鞋,竟然张开了一个口子,随着栽跟斗口子越张越大。
那件高林爱了不舍得脱得小棉衣,用上好布料,老妈彻夜不休缝制了小熊图案被他弄掉了一个眼睛的小棉衣,在杂草树枝面前也显得弱不禁风,好布轮换为朽布,轻轻一触碰便破开了一口又一个洞口,从里面不停飘落轻盈的兔子毛,随风而去,被抛下的高林不停得用小手堵住洞口,企图不让小棉衣再烂下去,可于事无补,小手越来越不够用。
待高林从小石崖走到小山顶时,松紧鞋与小棉衣早已面目全非。松紧鞋根本失去了鞋子的功能,似乎反客为主,原本辅助高林迈步的鞋子,转变为高林生怕会掉落而不停贴着地面拖行,使得走路艰难缓慢。
而小棉衣,早已千疮百孔、满目疮痍,里面漂流的兔子毛,搞得高林全身都是,特别是脸上不少兔毛贴着泪痕,不仔细看,还以为高林是个猴子、花猫呢?
太阳渐渐褪去了热度,黄昏在即,金红色的霞光轻轻的抚慰着山顶孤零零的高林,高林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存。
八岁大的高林此时从无名的孤独中感受到了恐惧,似乎他与这片天空早已格格不入。
高林站在山顶,向山下田园望去,并无任何踪影。
干俊不在,牛马也不在了。除了茫然,高林似乎还剩下什么,他伸开左掌,张嘴往掌心吐了口唾液,全神贯注的目视着唾液,嘴里嘀咕道:“唾沫,唾沫香香,我家牛在哪方?”
念完,他右手无名指击打在唾液上,唾液四处飞溅,他朝着唾液溅得最多的方向看去。
看到的是那条弯弯曲曲仿若长龙一样回家的路。
此时的高林信以为然的想着干俊肯定是找不到自己,牵着马,赶着牛先回了家。
高林开始阔开慌乱的脚步向着回家的路急进拖行,怎么也舍不得扔下张开破洞的松紧鞋。行至山石觊觎之地,那双破的不能再破,一直碍着高林前行的松紧鞋早已亡狈不堪,彻彻底底的挣脱了那双拖出血泡的臃肿小脚。
此时的高林一门心思的想着回家,再也顾不得松紧鞋,仿若脱缰的野马,不受羁绊,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依然一往直前,正如此时的高林完全遗忘了脚下的疼痛,直至麻木,向着回家的路奔跑,脑里充斥着回家二字,占据了一切,似乎只有回家才能忘却心中那份孤独带来的恐惧。
……
……
然而,当他光着那臃肿布满血泡的赤脚,站在村头时,整个村子靠着的那座山没变,可,高林却呆若木鸡似木头一般孤零零的直视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
一山,一村,一小孩被生生剥离,处在不同的世界。
黑亮的眸子一眨也不眨,高林脑海与眼睛却闪现着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可,它们却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万安村。”
似乎所有一切,从一开始就感到不对的高林不想去承认的所有,导致他慌张的罪证,在眼前都得以证实。
万安村变了,房屋变漂亮了,道路变宽了,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他想要的只是回家,而那记忆里的家就在眼前,却变得如此陌生…迷茫。
停了许久,呆了许久,望了许久。
“我家在那?我家在那?是在哪吗?”高林内心斗争着,终于伸出手掌指着,直勾勾盯着所指的位置,那记忆犹新、印象极为深刻木瓦房又去了那?
他梗着头开始谨慎的迎着记忆里的方向迈开步子,似乎生怕走错就回不去了,天真的以为只要记得回家的路,就能回家。
……
“嘢嘿!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成这样子。”一背着篮筐的中年男子行于宽阔的路中央,望着衣服裤子破破烂烂,满身兔子毛,花猫模样,赤足不敢抬头的高林,奇怪的问道。
高林听到中年男子的声音,没有半分停顿,反而更加慌张的走着,似乎他正处于一种叫做“怕生”的状态。
因为眼前这人他从来没见过,万安村只许百人的村子,从老到小,哪怕村尾张大德家刚生两个月天天拉屎在裤裆里的孩童张开眼,高林都记得。
可从高林走进万安村那一刻起,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越觉越奇怪,越来越心慌。
倘若眼前十个人中有九个高林认得,可能他会毫不怕生,大胆的畅所欲言,可十个、百个中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面对的只会是深深的恐惧。
一阵慌乱的步子终于停下,高林立着身子望着眼前一栋四方棱角的小平房,房下大门两边放着两个石狮子。
竟不敢向前迈一步。
在他记忆中这是木瓦房,门下有两个石凳子,石凳子旁边靠墙有个石水缸,水缸下面有个大磨盘。他会经常坐着石凳子,靠着门框吃饭,挥舞大木刀,而石水缸下的大磨盘上会经常坐着干俊跟他嘻嘻哈哈。
可这些都去哪了?他无从得知,幼小的心灵经受着现实一次又一次的摧残。
一直瞩目着平房下大门的高林依然心存侥幸,期望着疼爱自己的老爹、老妈能从屋内出来带着自己回家,哪怕因为放牛的事被痛打一顿。
可久久不见踪影,只见门外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骨碌碌得双眼盯着自己,突然回头向着屋内叫唤道:“妈,妈,快来看,咋们家门口有个小叫花子。”
“哪里,哪里”屋内传来声音,见一妇女从屋内走了出来,四处打量。
这时,高林却不见了踪影。
“他跑了。”小女孩嫩声回答道。
“就会瞎说。”妇女揉着小女孩的头道。
声音却回荡在平房后面靠着墙的高林耳里,一行行泪水不由自主的在小脸间滑落。
他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