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儿,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什么这次就不能听乳母的,”秦国夫人态度稍微缓和,耐心地劝道,“以你韩王的身份,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只要让她离开,乳母明个儿就进宫,让你父皇给你指门好亲事。”
“不,恒儿不要,恒儿一定要让她留下!”不算强硬的语气带了一丝倔强。那态度很明确,她不让步,他也绝对不会妥协。
“恒儿,你当真如此坚持么?”秦国夫人神色严肃地问道。
赵恒依旧不肯妥协:“乳母莫要再劝了,恒儿这次就要为自己做一次主了!”
刘娥静静地站在门外,抬起的手一直没有敲下去,房内的对话她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秦国夫人容不下她,她是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不过,快就快了,早点晚点,并没有太大区别,并不是不能接受。只是,赵恒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他竟然为她如此坚持,甚至忤逆他一向敬重的乳母,让刘娥十分感动。她知道赵恒对她好,却未曾想到他竟愿意为她做这么多,突然觉得,不管怎样,都值得了。
这时,房内突然传来秦国夫人严厉的声音:“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怪我进宫去面见你父皇,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了!”
“乳母……”赵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国夫人已经猛地将书房门打开,就要出去。
“夫人,您不能去!”刘娥忙走上前去阻止。
她离开韩王府倒没什么,但她不想赵恒因为自己而被皇上认为是流连女色不思上进的儿子。
秦国夫人本来就在气头上,一看是她,就更加气恼,想也没想,便直接把她推开,看着她从七八级台阶上滚下来,双手被打碎的青花瓷盘扎破,也没有理会,径自离开。
“乳母……”赵恒紧随着走出房门,打算阻止她进宫,若此事以这样的方式被父皇知道了,他要娶刘娥做王妃的事情,就彻底没希望了。
出门后,看见刘娥倒在台阶下的青砖地面上,心里一阵紧张,也不再想着去阻止秦国夫人,慌忙走到她身边:“月儿,你怎么样了,手都破了。”一边要扶她起来。
刘娥轻轻摇了摇头,斜倚在他的臂弯里,无力地道:“手没事,肚子……肚子好痛……”
话音方落,便昏了过去。
“血,血……姑娘她……”纤紫慌慌张张地指着她,慌乱地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赵恒低头一看,她雪白的衣裙已经被血染红大片,并且还有不断扩张的趋势。“月儿,月儿,你醒醒……”这样叫着,猛地抬起头来,对着纤紫大声吼道,“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把孙太医请过来!”
纤紫离开,他便轻轻抱起刘娥往书房走去,面带痛苦地低喃道:“月儿,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年过中旬的孙太医为昏迷之中的刘娥把脉许久,对上赵恒担忧的目光,捋着胡子叹了口气:“刘姑娘她小产,孩子保不住了。”
“你是说,她怀孕了?”赵恒神色凝重地问道,但绝对没有惊喜。就算是怀孕了,但现在孩子没了,也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值得惊喜的。
突然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她都显得比以前慵懒的多,并且上午还说食欲不振,时常呕吐。她说是天热的缘故,他便连想都没有多想,就认为真的是天热的缘故。是他太过粗心,都没有请太医过来看看,才发生今天这样的悲剧。看着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因为痛苦而微微蹙眉的她,一阵心痛。
孙太医无奈地点点头,劝慰道:“孩子方才一个多月,是不容易发觉的,王爷不要太过自责才好。”
赵恒沉默了一阵子,轻轻道:“嗯,本王知道了。你要全力医治刘姑娘,务必让她完全恢复健康。至于怀孕的事,她自己也不知道,能瞒就瞒。”
“是,属下知道,属下自当全力医治刘姑娘。”孙太医保证道,然后,有些犹豫地看向赵恒,“只是……”
看他迟疑的神色,赵恒心里一阵不安,抓住他的胳膊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孙太医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实情说出口,“只是刘姑娘她体质单薄,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恢复了健康,日后再想成孕也是一件难事。”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不知道赵恒对刘娥的情意有多深,怕因为这件事他会嫌弃她。但是,他是皇上亲自指来韩王府的太医,最应该侍候好的还是韩王,另外就是得实话实说,不能有所隐瞒,所以,只能把对刘娥的那份同情化作心里的一丝歉意了。
听闻他这样说,赵恒眉头紧蹙,以往温润如玉的气质,以及无所顾忌的洒脱,现在却寻不到一丝一毫。他望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她,眸底有丝让人辨不出的情绪,望了许久,低声对孙太医叮嘱道:“此事更不能让她知晓。”
“是,王爷吩咐,属下自当谨记。”孙太医恭敬地道,同时有些诧异,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刘娥,看来,这刘姑娘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内心的歉疚也就少了些。
“快些为刘姑娘医治吧。”赵恒依然紧蹙着眉头。说罢,慢慢向书房门口走去,心中有些焦躁不安。
让他忧虑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现在秦国夫人已经进宫,不知她在父皇面前会怎么说,父皇又会怎么做。作为儿子,他深知他的父皇最不希望的就是儿子贪恋美色了。
打开门,很意外地发现纤紫端着一盆清水站在门口,看到他时,脸上出现慌张之色,向他欠身一揖,叫道:“王爷。”
看她这样的反应,赵恒感觉到些不对劲,兴许方才与孙太医的谈话都被她听了去,于是问道:“来了多久了?”
“刚到。”纤紫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这么久以来,她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严肃的神情,心底难免有些不安。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许对姑娘说。”赵恒神色凝重地吩咐道。他怕刘娥知道这件事情后会受不了,也怕她会因此而对秦国夫人心有怨恨。一个是辛苦把他养大的乳母,一个是他心爱的女人,两个人若是真的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看到纤紫一副惶恐的样子,才知道自己说话重了些,于是语气稍微缓和一点儿,“好了,去吧。”
然后,没再回头,径自走下七八级台阶,看着阶下那棵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树纷扬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地上那片未曾洒扫的血迹上,黑眸中带着浓浓的忧伤。
那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肉,却还没来得及见识一下这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便与这飘落的石榴花一样,零落成泥。
许久,孙太医从里面出来,看到他怔怔地望着那棵残红已落的石榴树,犹豫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走过去向他复命。
“没事就好。”听孙太医说完,知道刘娥没事了,赵恒终于欣慰了些,向他问道,“她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孙太医想了想,道:“刘姑娘现下已经无碍了,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可能随时都会醒过来,最迟不过亥时。”
赵恒点点头,吩咐孙太医先回去,然后匆匆起身踏上七八级台阶,走进书房去看她。
刘娥依旧没有醒过来,纤紫正拿着一块丝绢为她擦拭额头。他走过去,接下她手里的丝绢,吩咐纤紫出去,只想一个人陪陪她。
相识虽然已有两年多的光景,可真正相处的时间却不多,再加上不知道秦国夫人今天进宫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让他更加珍惜现在难得的相处时间。
偏偏,不合时宜的,一声太监尖锐的叫声打破宁静,也打破他心中所怀着的一丝侥幸:“圣旨到,韩王接旨!”
赵恒无奈,慌忙放下手里的丝绢,快步走出书房,在那宣旨太监的面前跪下来:“儿臣赵恒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韩王赵恒流连女色,为妖姬刘女所迷惑,不听乳母秦国夫人教诲,行为有辱皇家尊严,但朕念其年幼无知,且在开封府做出一些成绩,有功在身,功过相抵,不予追究,特命逐刘女出京,永世不得再入京城,钦此。”宣旨公公扬着尖细的嗓音一口气读完,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神色晦暗的赵恒,道,“韩王殿下,接旨谢恩吧。”
他也有些同情赵恒,摊上这样一位呵责的父皇,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内侍,自然没有资格说些什么,只是说话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赵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接下圣旨的,也不知道他是怎样送走的那宣旨公公,只是,突然感觉周围全是阴暗,连璀璨夺目的阳光也不能为他带来丝毫亮色。
他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不想让她走,他宁愿自己受到父皇的惩罚,也愿意留下她。可是,这样的结果,不是在意料之中吗,秦国夫人那么疼爱他,怎么可能会让他受到惩罚,她进宫的目的就是让刘娥离开。
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难过,却没有任何理由怪她。她所做的一些都是为他好的,不想让他误入歧途。若说唯一的错处,便是她不了解他,或者是他没有做到让她了解……
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圣旨,恨不得将它撕碎了。他无奈,心痛,发誓要自己做主一次,却终究做不了主。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不仅是父亲,也是皇帝。父命犹可背,皇命不可违啊。
他不想让她离开,不想这一辈子再不相见,可是,圣旨都下了,他该怎么办?
怔怔地望着那棵石榴树,又似乎透过繁密的枝叶望向更遥远的地方,那不敢预想的未来。赵恒没想到,自己堂堂大宋朝的三皇子,备受百姓爱戴的韩王殿下,却不能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在一起,连为自己争取幸福的能力都没有。
这时,书房门突然响了,赵恒转头,看到一袭单衣的刘娥站在门口,急忙放下手里的圣旨,匆忙跑过去扶住她:“月儿,你怎么下床了,感觉怎么样?”
“没事儿,”刘娥微微一笑,道,“幸亏皇上没有怪罪王爷,不然,月儿便不知道该怎样补偿王爷了。”
“月儿,你……”赵恒犹豫地望着她,他还打算暂且不把圣旨的事情告诉她,让她先调理好身体再说。
刘娥有些虚弱的面容上带着轻浅从容的微笑:“方才公公宣读圣旨的时候,我已经醒了。”
醒了,圣旨的内容她便都听到了,可是即便听到了要逐她出京的消息,却依旧一副从容娴静的模样,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