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妃去世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来,襄王殿下从未踏出过襄王府一步,听进去吊唁的人说,襄王殿下一直守在王妃的灵柩前寸步不离,于是百姓大臣们都得出一个结论,襄王殿下与襄王妃情深意重。
又怎么不是呢,襄王殿下与襄王妃成亲六年了,他的身边却只有她一个女人,甚至没有纳个妾。就是在襄王妃病卧床榻的这大半年里,不能服侍他,也从来没有人见他去拈花惹草。
于是,备受百姓爱戴的襄王殿下除了在人们心中留下一个贤明仁慈的印象之外,同时也成了他们心中重情重义的好男儿。汴梁城中几乎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盼望能嫁一个这样的夫君,所有疼爱女儿的父母们,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一个这样的好归宿。
襄王妃的后事是在她去世七天后办的,陪葬了许多珠宝、棺木墓地都是上好的自不必说,就是葬礼,也是按照一品夫人的头衔风光大葬的。
襄王妃下葬那天,刘娥是去了的,女扮男装。她的身边站着大病初愈,同样身着男装的潘雪宁。
拥挤的墓地旁,刘娥望着墓碑上那“襄王妃潘氏之墓”七个大字,偏头望向身旁的潘雪宁:“妹妹,这样的结果,你后悔么?”
以死人的身份销了户籍,如今墓碑上除了姓氏之外,连个名字都没留下,会不会后悔呢?
当初在劝赵恒放过她之后,刘娥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应该为她拿主意,便又去了潘雪宁那里,去问她的意见。
那身体虚弱的女子没有丝毫犹豫,便决定,她要离开。离开这个困了她六年的牢笼,去与她的爱人在一起,哪怕是再也没有户籍也好。
刘娥没有阻止,尊重了她的选择,假如是她,想必也会如此选择的。如今看着那只有七个字的墓碑,她只是有些惆怅,倘若潘雪宁选择留下来,待在赵恒身边,他日后要是当了皇帝,她便是皇后无疑,百年之后也会立碑立传,永世流传,而不会像现在一样,除了姓氏以及她襄王妃的身份之外,便再没有只言片语的介绍。
相对于刘娥的犹疑,潘雪宁却显得洒脱的多,她璀璨的笑着:“宁儿不后悔,一点儿都不后悔。”
不仅不后悔,反而觉得轻松的多,积压了六年的负累,终于可以卸下。她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回到那草长莺飞的地方,不必再去顾虑什么。
刘娥想了想,道:“再住些日子吧,张大人的府上很安全,等你的身体完全康复了,再离开。”
“不了,刘姐姐,”潘雪宁道,“我已经给将军飞鸽传书,让他来接我,估计这两天就该到了。”
刘娥微微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墓碑旁被错乱人影遮挡了大部分的身穿白衣的赵恒,他此时穿白衣是因为他的王妃死了,虽然他一贯都喜欢穿白衣。刘娥有些惆怅,雪宁要走了,没有对她的恒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眷恋。原来,无情也可以到这个地步,没有恨,没有留恋,什么都不在乎。刘娥觉得自己很对不住赵恒,明明知道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很大的屈辱,她却还要逼他放走他的妻子,让她与别人远走高飞。尽管救人并没有错。她不知道赵恒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境答应她的,但她觉得这是自己所补偿不了的,哪怕是倾尽全力,把最好的都给他,也无法补偿。
不过,此时她不想让雪宁就要走了还有什么牵挂,或者内疚,便努力地淡淡一笑,答应她:“好。”
两天后,那位将军很准时的来了,怕惹出什么麻烦,潘雪宁便飞鸽传书不让他进城,而是自己出城。
赵恒没有去相送,他无法亲眼看着他的妻子跟别的男人走,尽管他们算不上真正的夫妻。
这个,刘娥能理解,也便没有试图说服他一起去,只与张耆两个人前往城门口送她。
出了城,刚下马车,刘娥便看到了一个翘首等待的年青人,那人虽然身穿布衣,很是普通的打扮,但那刚毅的面容,英挺的身姿,一看就知道是久经疆场的人才会有的,她便确定此人就是潘雪宁所说的将军。
果然,潘雪宁一下马车就立刻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六年不得相见的委屈,化作两行清泪,渗入这孕育了万花的春泥里。
许久,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才慢慢松开,那将军拉着潘雪宁的手走上前来,单膝跪在两个人的面前,向刘娥与张耆道谢。
“将军太客气了,快快请起吧。”在那将军就要报上自家姓名的时候,刘娥慌忙阻止道,“为了安全起见,将军的名字,还是不要说与我们知道了。”
她走过去,扶二人起来,问道:“你们打算去哪里?”
潘雪宁想了想,道:“回军中吧,宁儿已经许久不曾见到爹爹了。”
“你们还是别回去了,”刘娥道,“你去世的消息,潘将军应该已经知道了,你若是回去……”
“刘姐姐不必担心,”潘雪宁笑道,“当初皇上为宁儿与王爷指婚的时候,爹爹便知道我与将军的事情,他也不想我嫁进王府,只是无奈当初圣命难违。现在爹爹若是看到宁儿好端端的回去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刘娥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叮嘱道,“就算回去也不要光明正大的以潘小姐的身份示人,当心为小人所害。”
“嗯,刘姐姐的叮嘱,宁儿记下了。”潘雪宁有些不舍地道,“刘姐姐,我们还能见面吗?”
刘娥摇摇头:“我倒是希望,自此相忘于江湖,只要你们能够好好的。”
送走潘雪宁,回去之后,刘娥还是决定继续住在张府,毕竟现在皇上颇为器重赵恒,说不准随时会去襄王府,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就不好了。
以后的日子,依旧每天读读书,帮赵恒出出计策,闲暇时候,陪叶云楚出门逛逛,逗逗城儿,或者去龚宅看看龚美及他的妻子孩子们,为他们带去一些东西。
光阴如飞梭,花开花落只在眨眼间,不知不觉,又是两年过去了。
望着菱花镜里自己越发丰润成熟的面容,刘娥时常暗暗叹息,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有些老了。虽然这样的相貌并不显得老,反而自带一种端庄娴雅的风韵。
刘娥有些不敢相信,她与赵恒从相识到现在,已经足足十年了。只是看着赵恒从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成熟持重的青年,一路走来的波波折折,见证了匆匆岁月。
从潘雪宁离开,到如今,两年的时光,赵恒除了不辞劳苦的为国为民做一些事之外,就是抽空陪陪刘娥。这两年来,一直也没有娶亲,甚至没有纳妾,于是,京城的百姓更加认定襄王殿下对已过世的襄王妃情深意重。
赵恒对于娶亲的事不着急,太宗却有些耐不住了,这个他最为看好的儿子,如今已经二十有五,却连个子嗣都没有,让他极为着急。
权衡了一段时间,太宗最终下旨把宣徽南院使郭守文十七岁的次女郭妙怡指给赵恒为继室,并封为鲁国夫人。
当赵恒把父皇二次赐婚的事情告诉刘娥后,她的反应很是平静,早在预料之中的事,没有什么值得惊讶或者难过的。
事实上,她早就盼望赵恒能娶亲了,这两年来,也一直劝他纳个妾。自从八年前小产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怀上过孩子,心里十分着急,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他。她自己没有孩子,没办法,但摒除一切私心,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他。他是皇子,说不准将来要做皇帝,没有子嗣是不成的。更何况,他都二十五了,张耆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城儿都两岁了。
赵恒却一直不肯听,其它的他都能答应她,却在这件事上尤为固执。
刘娥不知道他是怕自己难过,还是在感情方面容不下第三个人,又或者是其它原因。只是,他越是固执,她便越觉得心里不好受,怪自己为什么不能为他怀个孩子。
现在终于等到皇上赐婚了,看来除了赵恒自己,其他人都在着急。
看着他带了些自责的样子,刘娥知道他心里的那道坎还没有过去,他总觉得不能把她娶进府十分对不住她。刘娥虽然也渴望能够光明正大的留在他身边,但是如果不能,她也是可以坦然面对的,对于其他可以嫁给他的女子,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希望他能有个孩子,同时也不希望那个才十七岁的女子还未出嫁就注定是一场悲剧,于是,她拉住他的手,道:“赵恒,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低沉的声音,带了些愧疚。
刘娥抬起眼眸望着他,极为认真地道:“好好对待王妃,别再辜负了人家。”
赵恒如墨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他定定地望着她,待确定她是认真的之后,沉吟了片刻,道:“好,恒答应你。”
太宗盼孙心切,没过多久,便着手为赵恒把喜事办了,因为是皇帝亲自操持,比他之前娶潘雪宁的时候还要风光热闹。
刘娥是在赵恒成婚几个月后见到他的王妃郭妙怡的,还是女扮男装随张耆一起以朋友的身份去的襄王府。与刘娥之前想象的娇小清丽的模样完全不一样,那是一个极为稳重端庄的女子,十七岁韶华,虽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但也生的美丽娴雅。她的穿着极为朴素,却大方得体,只是那样安然静坐,便自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势。此时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宽松的衣裙依然遮挡不了,显然已有孕在身。
娶到这么个娴雅端庄的妻子,还有了孩子,这不正是她所为他期盼的么?刘娥很为赵恒高兴,但她自己却有一些失落,只是失落,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与嫉妒无关,甚至连难过都说不上。看着那个正当大好年华的女子,她快要做母亲了,多么幸福啊!而她现在却有些老了,就算面容上没有老的迹象,就算美丽依旧,就算赵恒始终对她心意不变,但相对于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女,她已经算是凋落的红颜了。在她最好的年纪,她没有像其他女子一样嫁人、生子,却用在了这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等待中,是天定弄人,还是这是对他们爱情的一种考验呢?刘娥知道,她是爱赵恒,很爱很爱他,可是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当初放下与龚美的平静生活,留在他身边,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刘娥想不通,但有一点儿是确定的,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赵恒把她留下了,那是他的决定,而不是征求她的意见。想到这些,刘娥便也释然了,无法改变的,坦然面对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