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恒。”赵恒凝望着她,提醒道,“恒就算被册立为太子,也还是月儿所认识的那个恒。”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赵恒道:“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刘娥有些感动,望着他:“你已经是太子了。”
“我也是赵恒。”
刘娥的本意是提醒他,他已经是太子了,就不能再这样随随便便,行为举止就该有个太子的样子,却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刘娥问道:“什么时候走?”
“今天就不走了。”赵恒望着她。
刘娥微微蹙眉,固执地道:“不行,你必须得走。”
虽然舍不得,但毕竟今天刚刚被册立为太子,不能出现什么事情落人把柄。
赵恒的目光有些恍惚,静静地望着她那张如水般平静的容颜,就是蹙眉的样子,也显得那样波澜不惊,没有一丁点儿不耐烦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她很吸引人,即便十几年的相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也依然觉得她吸引人。不是美貌,不是才华,不是她可以帮助自己,而是她那种发自内心的最本真的东西,吸引着他。
许久,慢慢走过去,把她轻轻拥入怀中,低声道:“好,恒听你的。让恒再多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之后,为了让赵恒能更好的学习政务,太宗诏命尚书左丞李至、礼部侍郎李沆为东宫老师,对他加以辅导。
赵恒本就仁孝贤明,对两位老师更是恭敬有加,于是更加受到太宗的器重,许许多多的政事,都渐渐交给他处理。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到了至道三年。二月的春寒还没有散尽,花期稍早的迎春花便开了,一枝一枝的,弯弯垂下,给这清冷的皇宫之中增添了不少生机。
奉华殿里,李皇后正在院中拿着剪刀裁剪迎春,突然有宫女过来禀告:“娘娘,王公公来了。”
李皇后微微一笑,收起剪刀,让身边的宫女连同已经剪好的花一起送入殿内。
没多久,一袭玄色衣袍,手握拂尘的王继恩便来到她面前,屈身一礼,道:“奴才拜见皇后娘娘。”
“王公公平身吧,”李皇后笑道,“不知王公公找本宫,所为何事?”
王继恩一副恭敬有加的样子,眸子里却带着精光,低声道:“娘娘,皇上的病又重了。”
“那本宫去看看他。”听说太宗病情加重,李皇后十分担忧。
“皇后娘娘请留步,”王继恩在后面叫住她,“娘娘,奴才此次过来,另有要事。”
“还有什么事?”李皇后转过身来,向他问道。
“皇上大限将至,奴才所为,是皇储的事情。”王继恩压低声音。
“东宫不是已有太子么,皇储之事,何劳王公公费心?”王继恩那句“皇上大限将至”让李皇后心里有些难过,那是她的丈夫,她没有生下一个子嗣,他便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依靠。
王继恩知道李皇后向来耳根子软,于是道:“自古以来,都是立长不立幼,皇上立三皇子为太子,实是不妥。况且,如今大皇子被贬为庶人,幽居南宫,境况十分凄凉,娘娘您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啊,怎么忍心看他继续这样下去。三皇子不一样,他就算来日当不了皇上,也还能继续回去做寿王。”看到李皇后已有些动容,的确是为皇长子赵元佐心疼了,又继续道,“倘若娘娘您能帮助大皇子继承大统,大皇子将来一定会感念您的好,拿您当亲生母亲对待的,这样,也是给您自己找个依靠。”
李皇后一直以来都为自己没有生下皇嗣而感到遗憾,听王继恩这样说,不免有些动心了。不过,她还有些不放心,问道:“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奴才已经为娘娘想好了。”王继恩道。然后凑到李皇后耳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
王继恩这样做,自然不是单纯的为李皇后着想,只是因为对赵恒十分忌恨,不愿意他当皇帝。不过,这样倒是对李皇后没有丝毫坏处罢了。
李皇后听他说完,想了想,觉得可行,便在犹豫了一番之后,点头答应了。
按照王继恩的计划,李皇后来到太宗床前照应,每日不离的守着,就这样,日子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来,由于王继恩不断地在耳旁诉说,李皇后已经从对赵恒心存的愧疚中走了出来,认为皇长子继承皇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太宗的病情却越发严重了,总是梦见德昭徳芳和廷美来向他索命。
三月末,已经到了百花飘零的时节,而太宗的命似乎也像这枝头的残花一样,飘摇不定,随时都会凋零。
将近两个多月没有上朝,三月二十九日,宰相吕端终于按捺不住,前往宫中问疾。吕端没想到,太宗的病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他已经不认得人了,一直不停地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吕端在探望太宗之际,发现左右侍奉的只有李皇后和王继恩等人,却唯独不见有太子赵恒。赵恒与王继恩有怨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吕端怀疑有变,便匆匆离开太宗养病的福宁殿,回到中书,秘密写下“大渐”二字,派心腹赶去东宫交给赵恒,让赵恒即刻入禁中。
赵恒正在东宫的书房里教他两岁的儿子赵祐背诵诗文,这段时间李皇后一直找出不同的理由阻止他入宫探视父皇,总是说他很好,他也便真的放心。看到吕端秘密送来的二字,心中一惊,不由地生出一种悲恸来。
那是就要失去父亲的痛,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他都不知道他竟然病的这么严重,他就要离开了。这种痛比当初失去母妃时来的愈发强烈,没有静守病榻养老送终的过程,而是连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突然就要失去。
将孩子送回给王妃郭妙怡,赵恒便匆匆带着侍卫入宫了。不仅仅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也是想见父皇最后一面。
然而,他终究是赶不上了。吕端把送信的人派走没多久,宦官王继恩便来到中书,显然皇帝已经驾崩了。
“皇上晏驾了,”王继恩扬着尖细的嗓音假装悲伤道,“皇后娘娘一会儿就会来中书,与各位宰辅大臣们商议帝嗣的问题。”
这时,有大臣问道:“为何还要商议帝嗣问题,不是有太子吗,太子在哪里?”
王继恩道:“咱家也不知,这是皇上临终前的遗言,待会儿皇后娘娘会过来告诉各位大人。”
“遗言?”
“什么遗言?”
“皇上不是最信任太子吗?”
……
大臣们议论纷纷。
这些人里面,唯独吕端沉默不语,他知道这是王继恩的计谋,欲意来这里稳住他们,万岁殿那边说不准已经有变,于是猛拍一下额头,故作苦恼道:“先帝的遗墨去了哪里,那是先帝赐给本官的,怎么不见了?”
“宰相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寻找什么遗墨!”有大臣不满地说道。
这时又有人道:“宰相大人有些糊涂,沈大人就不要说了。”
“不行,本官一定要找到,”吕端拍拍脑袋道,“兴许在侧殿,本官要去寻找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吕宰相年纪大了,有些糊涂,王继恩也觉得不会有事,便没有阻止,任由他出去。
吕端一走出中书阁,立刻迅速地将阁门锁上,对里面的众人道:“委屈各位大人与王公公一起留在这里了。”然后又吩咐所有守在外面的侍卫,无论如何一定不许开门,便匆匆去了万岁殿。
此时,万岁殿中众臣云集,李皇后正准备商议立嗣的事情,突然看见吕端远远地跑来,不由得一惊,心知王继恩那边已经出事了,于是向吕端道:“皇上已经晏驾了,立嗣立长,合乎礼制。卿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吕端捋了捋胡子,正色道:“先帝立太子就是为了今日,又怎么能够废太子立长!”
李皇后沉吟了片刻,道:“那就依卿所言吧。”
说罢,默默退出万岁殿。
不久,赵恒来到皇宫。那样急匆匆地赶过来,以为可以见到父皇最后一面,却没想到,停在福宁殿里的竟是一方棺木。
“父皇,父皇……”扔下手里的剑,赵恒匆匆跑到棺木旁,抱住木棺失声痛哭起来。
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感觉他不是君王,而是一个父亲。他的父亲去世了,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可能不痛苦。
半晌,终于从失去父亲的痛苦中回过神来,他慢慢抬头,看到许多大臣已经来到福宁殿,正眼睁睁地望着他。
“先帝遗诏找到了,先帝遗诏找到了!”宰相吕端拿着一个卷起来的暗黄色布帛急匆匆的从内殿出来,然后径自打开布帛读了起来,“先帝遗诏,立太子恒为新皇,即日起,继承皇位,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立刻在赵恒的面前跪了下来。
赵恒望着这些在不久前还与他一同上朝的臣子,有些无力地摆摆手:“众卿平身。”
父皇的离世已经让他万分悲恸,宫里的变故他也已隐约知道了些,王继恩不想让他做皇帝他知道原因,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李皇后为什么会预谋要废了他而立大哥。他与元佐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并且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根本没必要这样。
他突然觉得,做皇帝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就是刚刚众臣跪下齐呼万岁,也让他打不起丝毫精神。
“宰相大人,玉玺。”赵恒正想着,一个小太监抱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出来,递给吕端。
吕端将盒子慢慢打开,取出里面那方玲珑剔透的玺印,来到赵恒面前,严肃道:“新皇恒,跪下,接玺。”
赵恒在吕端面前跪了下来,伸手接下玉玺,望着那造型精致的玺印,目光静默。
为了它,有些人连亲情都不顾,这根本就是一个祸害。
众臣再次跪下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恒匆忙起身,朝着大家摆摆手:“众卿家快快平身!”
“皇上,王继恩怎么处置?”吕端问道。
赵恒叹了口气,道:“留他一命罢,赶出皇宫去。”
吕端并不置疑他所作出的处置,他知道他一向仁慈。接着,他又问道:“皇上,那登基大典的事……”
“先帝灵柩在此,不宜太过热闹,其它照常,礼仪方面,尽量从简吧。”赵恒道,然后看向众臣,“众卿家先行回去罢,朕想一个人陪陪先帝。”
“臣等告退。”众大臣先后退出福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