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甄世万天人交战,说是迟那是快,面前这丫头一个憋不住,又来不及护住口鼻,生生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星子一粒不费,全径直喷到了他脸上。
崔嫣见甄世万面上尽是自己涎涕,涨红了脸蛋,跳了下榻,也不知哪里寻来一块方巾便伸到他脸上胡乱擦起来。
甄世万亦有些目瞠,待她折腾完毕,方才眉一攒,夺来方巾,扔了一边。
崔嫣见他神色不佳,心肉咚咚直跳,一来怕是惹了他,再则在他面前丢了脸,实在难为情至极,一时百转千折,好不懊恼,还未回神,身子一沉,见他腿一撑,将自己竟是覆压回罗汉榻上,身子贴紧,再无缝隙,眉头已是松开,悠悠道:“好大的风雨。”
她脸一烧,瞧得他鼻尖上头尚有一处星沫子,到底嗜洁,想了又想,忍不过,先伸过一根笋指抚上,欲要揩去。甄世万浑身如送了雷电一般,于肢体内四下流窜,不知由哪日起对她升起来的情心伴着这十来日的牵挂,到了极致。
彭城青州不足百里路程,这些日却像隔了万重蓬山,他一时昏聩了脑子,血浆乱涌,再是受不得,一只大手宛如跌跌撞撞的冒失少年。
崔嫣又羞又惭,一掌拍过去,恰正中他脸庞一侧,甩得不大不小“啪”的一声,犹不解恨,又顺手在上面小挠了一下。他登时怔住,手脚一滞,半悬在她身子上,目瞠口张。
从没人甩过他耳刮子,虽这耳刮子如同被猫儿的梅花小蹄蹭了一下,甚是……舒服。
她见他面上浮上一层红印,也是吓得半死,赶紧示弱,抚上去用软乎乎的棉花小手揉了一揉,吐舌道:“呀,错手了。”
第一下叫错手,第二下就叫有心,无奈打人的是这只爪子,慰人的还是这只爪子。他滑进她掌间,将尖尖嫩葱的一排秀气指头狠狠夹于自己指间,交相错开,待捏得紧了,见她眉峰蹙起,又不自觉松弛了开去,心忽的软了一软,语气绵了两分:“嫣儿!”
崔嫣听他又在喊自己,脸色不自觉又是一酡,啊了一声。他唤自己的名字时,总是既严肃不耐,又有些说不出的温存专注,很叫人生些莫名心思,似是得了招魂一般,不想应,却又不得不去应一声。
他见她轻飘飘的一条软腰带渐而松脱了开去,襦裙旷荡,去青州前分明看上去尚算丰盈,来去不过上十日,薄衫挂在她身上倒有些罗衣怯重之姿。
以前怕她生病,只恐儿子本就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如今却只有心疼。
他欲心骤降,捏了一把她总算还有些肉的脸蛋儿:“还说自己身子已好全了,才来多久,就病得这样厉害。”
她看见他的脸上有些烦恼,又有些气怨。这样的神色她在养娘杨氏脸上见过很多次,小时候自己每每生了重病,许氏与碧姨娘来探她,神情怜悯万分,偶尔叹两口气,说话极是温柔,而杨氏却是不停发急作恼,自己没有康复之前,一直便是眉硬眼冷,对谁都不会有个好脸色。以前她不懂这两者其中的区别,现在明白了。
他怔了一怔,只觉那只小手宛如求生一般,抓得自己紧紧,恁的冰凉,心中存了爱惜,大手一翻,又将她箍深了几寸,恨不能多给些热量。
搂了半晌,他没将她身子捂热多少,反倒把自己的火又引了上来。
崔嫣身子一颤,伸过手去捏了他腕,喉咙像是刈过一般紧痛,声音也是一字一顿的紧卡卡:“手往哪里放……。”瞧他平日庄重,势头正派,谈吐处事一板一眼,恁的正经八万,不发脾气时倒也是个谦谦君子相,现下却如开了闸的狼虎,变了副面孔。
甄世万见她说话吃力,贴近道:“不舒服就少说话。”愈欺近了两分,将她乱动的小手挣了开去。
这丫头入了甄家,哪是来给嫂嫂奉药,又哪是给廷晖当主母,分明就是一步步来引诱自己做到今日这个地步。
先前她日日端茶来东厢,他刻意不叫她进来相对,早已压抑许久。每次小厮将她精心煨好的白菊枸杞茶端进来,他的手触在那杯盏边缘,再移至鼻下,上头仿佛还沾了些她的气味。
茶,倒是清肝降燥,却是越喝越腾出火来。
经了离家这一回,他对她的渴盼已从暗中烧到了明处,如今更是如一盆烧得正热的开水被打了翻,炙气腾腾直冒,哪里还盖得住,既是已露了心迹,做到这份上,便再无理由回返。
他手上虽动,口中亦是不遗问话:“我不在彭城时,嫣儿……可有什么记挂?”
这话问得含蓄,崔嫣怎好明白回答。他再是动情,也是不忘肃穆面孔,她也不能像崔妙对待苏鉴淳一样大方回应,一边去抓了他继续朝内摸去的手,一边糯糯道:“记挂青州风雨碍了老爷回程。”话也回得含蓄。
见他气促如疾风,手越探越深,她忙是反问:“那老爷……可有何记挂?”声音添了两分媚,少了素日的安顺。
他不语,凝了她剪剪秋水一般的瞳波。
她被看得一呆,半是自语地嗫嚅:
“你……欺负人……。”
甄世万深目发亮:“我不是别人……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她抵在他胸前的小拳弛了开去,缓缓放落,却仍不叫他近身,撅了唇,哑着喉咙,不乐道:“……刚刚问的,你还未回答呢。”
他笑着反问:“我记挂何人,莫非你还不知道?”
崔嫣由他搂着,却推他一把胸口,非要他红口白牙亲口说出来:“我偏不知道。”
这回,竟已变了称呼。她未察觉,他倒是听得清楚,欢喜她终于在自己面前是娇蛮起来,只有在属意之人面前,女子方能敞了胸怀放肆。
他一只掌插入她的发间,贴稳她的脑勺,低语绵绵:“我记挂嫂嫂宅子里那个对着我总埋着头,抬起头,眼睛里却满满是道理的小丫头。”
崔嫣听他这样说,心中竟比刚刚意乱情迷时跳得更是猛。
至亲至爱之人方能叫出这女儿家养在闺中的乳名,从今以后,她想要他也叫给自己听。
崔妙说男子在欲色交织中,心智皆蒙,说过的话不可全信。如今却觉女子到了这一境地,何尝又能头脑敏锐。
他想要她,她也是想要给他。可到底不想只为一夕之欢,露水姻缘。
她只是寻常女子,情动之时,也难敌交付身心,可她认定的人,是要同自己过一世的。
她要他的保证。
玉背一挺,勾了他脖,她将脑袋搁到了他肩上,娇躯埋入他怀内,哼唧两声:“你真不会负了初儿么。”
他知道她已是动了情,附在她娇脆白皙的耳珠边闷声道:“苏家之事,我会解决。”停了一停,又将她横搂近身,轻轻拍了拍她头,低道:“不称小奴,好听多了。”
哪怕这种时刻,他连动听的甜话也都不多讲。崔嫣面上烧得红喷喷:“你不负我,我就应承你……。”
甄世万听了这话却是有些无端发紧,这丫头恁的单纯,自己不过上下唇齿一碰,她便一点都不吞吐地允下终身,也太过好骗了一些,幸得自己早早遇了她,不然若是其他男子抢在自己前头将她哄了,可怎好?这样想来,又是有些庆幸。半晌欲拢上去欲要香她一口,却见她又扬起手将自己嘴一挡,竟还有未尽之言:“……我答应你,可不是现在。”
甄世万微一怔,前半刻还觉她乖顺,现下只见她话头一转,反了口,原自己不见得十分懂这少女,见她眸光虚弱,却又闪了几分慧黠,将她足力一搂,淡笑道:“你在撩我?初儿。”
却见这女郎虽被自己大力抱得闷声一哼,仍是抓了自己两臂一挣,口气甚是肃然:“你若想要我,就堂堂正正地要。”
崔嫣见他复靠来,黛眉一攒:“我难受。”
他以为她在使伎俩闪躲,谁想怀内人瘪了脸蛋儿拧了眉,打了个嗝儿,身子一个哆嗦,小嘴一张,已是“哇”一声吐了出来,尽数都喷于他胸袍之上。
她几日没曾好好吃口饭,吃甚都反胃,此刻一激一动的,胃腑愈发不适,头也晕眩开来,
吐出的尽是胃中浊液,见污了他衣裳,又嗅得微微陈酸腐味,看他呆住当场,只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见他木了一张脸,立时双眼一阖,装厥一了百了。
甄世万哀叹今日不曾挑好黄历,好容易袒了心迹,却不是风刮,便是雨淋,只好先替她拢好散脱无状的衣裙,倒了盏温水轻轻柔柔喂她喝下,伺候得有模有样,又踱来步去,跑出内堂立在门槛张望,只暗恨那老曹步子慢,请个大夫请到如今还未请来。
崔嫣躬起腿膝,见他并无半点嫌弃,身子尚难受,眸子却是软成一汪水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