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点闲话,为什么中国今天的足球远远不如上个世纪的足球,这或许是其中一个原因,现在踢足球的孩子,吃的苦,远远没有上个世纪的孩子吃的苦多,中国非常出名的足球运动员吴群立,以前做过工人;在湖北省很有名声的刘五一,回忆自己当初进湖北队之前,训练得非常苦,一个是进了湖北队可以不“下放”,另外一个进了湖北队有牛奶喝,湖北队的牛奶多得用洗脸盆装。
千万不要忽视这样的动力,这种动力是求生的,一种本能的求生,希望改变自己的潜在本能实在是巨大的,这个潜能远大于今天很多孩子,在家长的带领下,仅仅是玩足球,或者是通过足球赚很多钱的动力。
前面我们说过,朱六一在小学时,属于发育比较晚的类型,在高中时,他的个子达到了1.8米以上,而在上个世纪,这个子是非常高大的。有这样的个子,加上天生的球感,在湖北公安县,他代表公社出去打比赛,打了一年多的篮球。
那个年代的群众体育是开展得非常普及的。
1977年,对所有读过中学的知识青年是一个有幸的年头,这一年恢复高考,朱六一考取了武汉体育学院。
即使到了今天,大学的老教授对1977年刚刚恢复高考招收的学生,极有好感,他们具备极强的求知欲,他们有丰富的社会阅历,他们中间,甚至有人民公社的妇联主任,也有工厂的采购员,当然也有管理人员,如小队长、会计、工厂的车间主任等。
这样一群人到了大学,生龙活虎。朱六一也在这一群人中间。
彼时的武汉体院是全国3大体院之一,排在北京体院之后上海体院之前,何以有如此的排名,和武汉体院传统及风气极有关系,在体院教师和学生之中,非常重视“术课”,所谓术课,即你是踢足球的,你的足球要踢得相当好,才受人尊敬;相对来说,武汉体院的学生,对文化课的学习,要轻视一些。
朱六一的足球踢得非常有味道,他的个子高大,司职前卫,在场上调动,掌控着大局,间或,他也可以客串前锋,进行攻击;甚至有的时候,在需要后卫的时候,凭他对球的感觉,也可以打后卫,且打得不错。
体院足球教研室的宋群章主任,是一个珍惜人才的人,朱六一仅仅在体院只读了一年多的书,宋主任就对他说:“你不要回沙市了。以后就留在体院教书。”
武汉体院77级有400多学生,在这400多学生中,只有极少数的学生,在如此早的时间,得到老师如此的肯定,这是非常不容易的。
当时,在武汉体院,除了像朱六一这样在体育系读书的学生以外,还有一个运动系,运动系的孩子,肩负的使命高于体育系,体育系成长的方向,大多是以老师为主,运动系成长的方向,是以运动员为主的。
但是运动系的足球队,打不过以朱六一为首的体育系。
1982年,朱六一从武汉体院毕业了,被留在武汉体院足球教研室担任老师,与此同时,他被武汉队借去参加联赛。
1985年,在北京举行中华人民共和国第2届工人运动会,朱六一参加,不仅参加,他还是队长,在预赛中,湖北队击败了全国冠军山东队。
工人运动会的决赛地点在北京,当时是6个队打小组循环,湖北队打败了东道主北京队,北京队是时有名震华夏的李惟霄、李惟淼兄弟,还有若干名将,湖北也赢了大热门上海队,和强大的辽宁战平,仅仅只是罚点球时,负于对手。
湖北队最终获得第二名。朱六一今天还记得当时发的奖金,“860块钱,蛮多啊,当时一个月工资才40多块钱。”
进入执法圈
20世纪80年代,朱六一在边教学边踢球的生涯中度过了。
进入到90年代,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武汉的国际级裁判员杨占成,杨占成是武汉造船厂的工人,酷爱足球裁判,视之为生命。
杨占成很是欣赏朱六一,他认为朱六一的运动经历,如果吹裁判会取得极大的成功。杨占成对朱六一说:“你吹得出来的。”
朱六一心想,自己已经尝试了很多,何不在绿茵场执法的道路上也尝试一下呢。这样他走向执法者这条路。在大学毕业时,他已经获得国家一级裁判的证书,1990年,他被批准为国家级裁判。这个国家级前面还要加上一个字母B,全称是国家级裁判B级。
以下叙述显得过于专业,一个一级裁判,要升成国家级,是需要一些条件的,要参加考试,笔试、身体素质考试,还要有三场甲级联赛主裁判的经历,或者20场乙级联赛的经历。
199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七届全国运动会在北京举行,在这届全运会上,朱六一参加执法,在他参加所有场次的比赛中,他是第四官员。所谓第四官员,就是坐在主裁和边裁的后面,随时做好上场的准备,在场上主裁和边裁出现身体问题时,他就上;同时,在加时赛时,举起一个牌子,上面有加时几分钟的标志。
这一年全运会,朱六一做了一场男足三四名比赛的边裁,一场女足半决赛的主裁。
这个时候,朱六一在中国裁判界,还是小人物,或者叫不值得一提。
时间过了4年,1997年在上海举行的全国运动会,朱六一主裁了男足比赛的开幕式,广东对火车头的比赛。从四年全运会之前的第四官员,到现在全运会开幕式的主裁。这是一个明显的进步,代表着业界对他能力的认可,同时,也代表着他的身份的提高。
1990年他是国家级裁判B级,1994年,他是国际级裁判。当他成为国际级裁判时,在全国的体院中还只有他一人。
短短的四年,他从国家级裁判到国际级裁判,这是一个飞跃。
当然,他也得到不少贵人的帮助,曹镜签,是中国足协裁委会常委,他非常认可朱六一,极力推荐他,当然,朱六一的执法能力,业界人士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这里要提一下国内的知名裁判,如陆俊,孙葆杰,陶然成等,他们比朱六一小,但是他们是大学一毕业就开始裁判,虽然其中有些人现在因为“吃黑”进了监狱,如陆俊,但是陆俊的裁判水平是非常不错的,他们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吹”,而那个时候,朱六一在“踢”,他们早朱六一8年到10年时间,朱六一用了4年时间,追赶上他们的脚步。
许放给动力
如果称得上是足球迷的话,一定会记得中国职业联赛,是从1994年开始的。
足球的成长,需要三大因素,稳定的联赛,高水平的球队,素质高的裁判。1994年,中国的足球在亚洲是一流的,是时,中国国家队对阵日本国家队,可以轻松地赢两个球。与此同时,中国裁判界的水平,在亚洲也是一流的。
朱六一因为从前踢过专业运动员,对足球的理解超越了很多未踢过专业比赛的裁判,执法水准不错,多次充当“救火队员”。
在中国的足球版图上,北京和天津,是重要的足球大户,两地的球迷互相不服,加之两地距离过近,比赛时,双方都有大量的球迷前往助阵。
1996年联赛,天津主场对阵北京,在天津名园足球场举行,那个足球场在市区内,天津组委会对这场比赛极为重视,北京队的大巴车,都不能进天津,而是停在高速公路路口,再由天津组委会派出大巴车接往天津。
此役,国内的比较好的裁判,由于户口所在地的关系,不能执法。比方陆俊和孙葆杰,因为他们是北京人,避嫌,自然不能执法这场比赛。因此,中国足协裁判委员会,调千里之外的朱六一到天津救火。
当天夜间,中国足协副主席许放,联赛部部长朗效农到了天津,参加了裁判员的准备会。许主席对朱六一说:“我不是来给你增加压力的,是来给你添动力的。”
一场普通的职业联赛,在赛前,已经紧张成这个样子,可见这场比赛的重要。这里有一个背景,职业联赛开始,天津无论主客场,均没有赢过北京,但是,天津队和北京有一打,天津队的球迷,渴望着赢球。
比赛开始,双方球员竭尽全力,天津队在主场球迷的助威声中,打进一球,天津队领先,但是北京队扳平并反超,2∶1领先,比赛临近结束时,一万多名天津球迷焦虑不堪,天津队狂攻,在一次边路突破中,天津队队员传中,北京队队员邓乐军在禁区内手球。朱六一鸣哨,天津队获得点球。
这个点球,朱六一所站的位置极好,他果断鸣哨。天津队队员罚进。终场哨响,朱六一把一颗不安的心,安置好,慢慢放进胸膛。
天津和北京球迷均未闹事,双方教练员也未提出异议。
当天夜间宵夜时,许放副主席对朱六一说:“如果那个点球不吹会是什么样子。你想过没有。”
朱六一回答道:“那我走不出体育场?”许放问“为什么?”朱六一回答说:“在比赛中,对于先输的一方关键球的判罚绝对不能漏,如果这样的球漏了,裁判就不是执法,而是犯法,球场就有可能出现动乱。”
许放对朱六一的回答非常满意。
许放从前是学外语的,但是他对足球感情极深,在足球场下了苦功,大家均称他是一位懂行的专业干部。
许放对朱六一说:“我很长时间没有去武汉了,上次去武汉,还是70年代,是湖北队获得五项球类运动会冠军时去的,乙级联赛决赛在武汉打,我争取去看看。”
9月底,乙级联赛决赛在武汉开打,朱六一作为裁判去报到的时候,没有看到许放,想他身为副主席,很是忙碌,也没有太多留意,但过了几天,噩耗传来,许放去世了。朱六一深深伤感,一个懂行的,在亚洲足坛,在中国足坛的干部,就这样地走了。
被评为铜哨
1996年中国足球职业联赛结束,在这一年,中国足协、北京市体育局,全国新闻界资深足球记者进行了一项评比,当然,前面是职业队和职业球员的评比,后面一项是裁判员的评比。
此次评比,北京市体育局也是主办方之一,朱六一在北京客场对天津队的执法时,判罚给了天津队一个点球。尽管如此,中国足协、北京市体育局,全国的资深足球记者们眼睛是雪亮的,朱六一被评为铜哨。看看和他一起评的那些人,陆俊、王学智等,哪个在裁判界不比他资深。
中国体育报已故的缪晖先生对朱六一说:“你吹得非常不错,本来应该是银哨,但是别人的资历确实比你深好多,何况,他们所处的城市,足球背景也远远深于湖北。”
不管怎么说,铜哨对朱六一来说,也是一个极高的评价。
附带说一下,以后的评比中,新闻界再也没有被邀请过,都是中国足协内部评定的。
在今天的中国职业联赛中,每到关键的比赛,就请外国裁判来吹。事实上,韩国K联赛,早就有这个习惯,他们碰到关键的比赛,就请外国裁判吹。1994年K联赛决赛阶段的比赛,韩国方面请中国的裁判去吹,朱六一被中国足球委派。
朱六一到了首尔,他执法了一场韩国联赛的决赛。比赛结束后,韩国KBS电视台体育频道对他进行了采访,KBS电视台体育频道,相当于中国的CCTV5。次日,他离开韩国时,韩国报纸上有朱六一的大照片。此行,有一位延吉的裁判巡边,他懂韩文,朱六一问他,报纸上如何评价。延吉裁判读着报纸说:“来自中国的朱六一裁判以其良好的判断,高大的个子,征服了现场的女球迷。”
大家大笑,朱六一说:“你不会是编的吧,欺我不懂韩文。”延吉裁判说:“六哥,是真的,你把报纸带回去,找个韩国字典,慢慢查。”朱六一还真的把报纸带回了家。
2001年,世界杯外围赛亚洲区的比赛进行,科威特对哈萨克斯坦队比赛,亚足联邀请中国裁判执法,朱六一赴科威特,这可不是一般的国内联赛,这是世界杯外围赛,新中国建国以来,就没有裁判在这样的比赛中执过法。
朱六一是中国足球裁判中走向世界的第一人。
比赛吹完,亚足联裁判委员会裁判长对朱六一说:“看得出来,你是一位踢过球的人,你在场上执法,表现了高超的掌控能力。”
2002年,距离45岁法定的国际级裁判退休还有一年时间,朱六一决定退役了,经历了这么多年裁判生涯,跑了非常多的地方,他累了,如果坚持吹,也就只能吹一年时间,也是退役,还不如索性现在退了吧。
很多年后,中国足球经历了打黑,不少裁判员出事,很多裁判就是在2002年这一年犯下案子。不少人为朱六一庆幸,朱六一淡淡一笑,说:“谁也没有后眼睛,不过,当时退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培养继承者
2004年一天,朱六一到了武汉体院的足球场,他要给学生上课,他带的足球专业的学生,他来的时候,学生们集体鼓掌。
朱六一很是不解,想自己是不是裤子没有穿好,体院的学生活跃,爱搞一些恶作剧。但是,学生们说出的话,让朱六一的心温暖:“昨天夜里,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播出职业联赛10年10场精典赛事,其中朱老师执法了4场比赛。不得了啊。”
1994年,中国职业联赛开始,2004年,已经进行了10年,10年前,10场精典赛事,朱六一执法了4场。这应该是他得意之笔吧。
朱六一对学生说:“翻开所有的裁判法,篮球的,乒乓球的,它们的条例是非常多的,足球裁判法,字数最少,需要执法者深入理解。足球裁判法上说得很清楚,裁判认为,而不是条例认为,所以,要用心,用心,再用心。”
在朱六一退出裁判界以后,他培养的学生中,已经有4名裁判开始在中国职业顶级联赛执法,周刚、钟俊、顾春含和马季等,特别是顾春含,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是国际级裁判,让人很是震惊。在全国体院尚属首例。
朱六一经常对学生说:“你们这么早就定下了做裁判决心,比我幸运,我那时定得有些晚。”
2011年9月,中国足协决定提高对裁判的收入,执法一场,税前一万人民币。一些人拿朱六一开玩笑:“朱老师,你吹晚了咧,你那个时候,吹一场一千元,别人现在吹一场,一万元。”朱六一笑道:“我跟他们开拓了啊。”
确实,在足球裁判上,湖北、武汉活跃着一批人,如杨占成、朱六一,他们开拓了足球裁判的事业,让后进者踩着他们的肩继续向前。(作者:余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