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工厂即将破产之时，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厂里设备被变卖，而那份由厂长授意，打给局里卖设备的欺骗报告是我写的，几百号人的命运如同是被我推向了深渊。我到白老师那里去诉说，我说：“想给局长和市里写信揭露事实真相、想挽救这个有着七十多年历史的老字号企业。”白老师这个“老右派”竟然比我还激动，她声援着我、鼓动着我，在她家里，我动笔，她帮语，写下了那个令我也当了“右派”的上告信。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去看望白老师，是不想告诉她，那封信给我带来的灾难。
关心我、了解厂里情况的一位同事大姐心痛地责怪我：“你为什么如此简单、幼稚，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啊！”我委曲地说：“可是白老师也是支持我的啊！”大姐更气恼地说：“你以为白老师是个神！她其实与你一样是个很不世故、太书卷气的老人！你能听她的？！”
后来，工人们全部下岗回家，我成为厂里的十几个留守人员中的一个，天天在要窒息的绝望中度过。下岗后，我开始了寻求人生另起一行的崭新一页。由于忙于自己的生存、打拼和工作，我一直无暇去白老师那里坐坐。当年《武汉晨报》有一个免费送报给老师的活动，我首先送给了白老师。
再后来，我现在工作的媒体将我从《武汉晨报》调了过来，我又从零开始创办《家园》房地产周刊，那些年整个身心都用在工作上，觉得没有取得好成绩，不能去见白老师。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我心里虽说时常牵挂着她，但我害怕走近她的身边，特别是母亲去世后，我更怕看到她最难看的、最痛苦的一面。我不敢去打听她的消息。如果现在她还活着，应该有八十五岁了。我对自己的这种做法也非常不满意，觉得不近人情。可我就是不敢！
白老师不屈的灵魂已存我心，她完美而独特的人物形象永远定格在十年前送我走出她那个小屋门口的那个时刻！
把对她的思念，在心底深处轻轻地吟唱，如同对母亲般的怀念！
（2009年11月28日）
8.7列强，愿你过得比我好
列强是我在1975年下放农村——鄂南山村蒲首大队当民办教师时教过的学生。后来我回城，他则考取湖南大学，尔后又考到武汉水运学院读研究生，后来读博，成为一名大学教授。三十多年来，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从我的空间上，他得知我在汉口的项目上班，专程找到项目上来看我。
对着他，我说不出“谢”字和内心的感激，只觉得三十多年前的日子浮在眼前，在心底发出：列强，我想对你说——愿你过得比我好！
列强：在QQ上你对我说，要来汉口项目上看我，我们好多年没有见面了。我很奇怪：你如何知道我在汉口？你说是读了我的QQ空间知道的。
星期一的早晨，我刚到汉口项目不久，接到你的电话：“明老师，我是列强，我已到你们项目附近了，再如何走？”我心头一热，赶紧去接你。
看到你了！我责怪你不应该花钱买礼物，你说，好久没有见到您了！你知道吗？那天我是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在你面前掉下来，因为我们相见，是件高兴的事才对。
在汉口项目我一个人的办公室里，我们整整谈了一个上午。该吃中饭了，我带你到对面的小餐厅请你吃了最简单的餐饭，我们哪里是在吃饭啊，完全没有感觉到饭菜的味道，只是延续着我们的谈话。吃完饭，我送你一直往前走，你执意不让我送了，说已走了很远了。站在车站对面，我目送着你过人行道，直到看不清你的身影，我才返回。那一天我的情绪，被我们的谈话感染了一天！那些逝去的日子历历在目，那些往事永恒在心。
我们在一起度过青春、清纯、艰苦的那一段岁月，见证过彼此的努力。在蒲首大队学校里，我是你的化学老师，你是成绩优异的学生。我们一起回忆：那年全公社的统考，我们班的化学总分第一，而你是全班第一。由此，我荣幸地调到公社中学教化学，你也从大队学校升到公社中学读书。我在你家的二小队劳动过，见到过你勤劳朴实的母亲。我在十二岁那年失去父亲，而你也是更小的时候，父亲因家庭出身问题受打击投河自尽。于是对你，一个比我小五岁的优秀学生，我有更多的爱护和同情。
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你差一点失去了上高中的权利！当时的我，为此愤愤不平！
回城的第二年，我得到了你考取湖南大学的喜讯。你为你的母亲长了脸！给一直接济你们家的姑姑争了气。我们谈起：你读高中时，我到县里办事，我还在你姑姑家借住了一宿，和她谈话到很晚很晚，她也曾在蒲首学队当过老师。
1984年，得知你以优异的成绩考到武汉来读研的好消息。那年的冬天，下着雪，顾不上我已怀孕在身，我乘船转车到你的学校宿舍看你，薄薄的被子、薄薄的过冬衣。回到家里，对母亲说了这些，母亲忙从箱子里找出棉大衣叫我给你送去。第二天，我挺着大肚子，又从汉口乘船转车将衣物送给你。因为我知道：在武汉只有我是你唯一的亲人，给你送去衣物的那天晚上，我抚摸着肚里的孩子睡得特别的香甜，因为你不会再寒冷！
记得你说学习英语想要一台小录音机，我给你买了。在我的内心：读好书是最重要的！我曾经对我的朋友、同事们骄傲地说：我的学生在读研了！我下过农村、我能理解：从那个穷困的山村、贫困的家庭走出的你，是何等的不易！
记得那一年，你回家过年回来后，给我带来一只活鸡，看着那鸡，我心生感动又心里犯难：我拿这只鸡如何办啊！因为我从不敢杀鸡。
再过后，你毕业了、工作了！在一所大学里当了老师。婚姻大事又成了我的心思。我给你介绍了当时与我是厂里同事的小罗，她聪明、清纯，天生丽质，工作上进。可是你的清贫，让她的家人不能接受。你知道吗？当年，我和小罗每天都在厂里见面，可我给她写了长长的一封信，我是想用文字来说服她：财富是可以创造的，情感是可以培养的，关键是人的内在。小罗也用文字回了长长的信，那里面有她对爱情的认识，对你的认可，记得她说起过：是你那些充满情感的情书打动了她。可惜那些文字我们没有保留下来，我一直觉得文字比语言更能打动人！
我代表你的家人去小罗家提亲，当年我是提着两瓶酒和水果去帮你提的亲，小罗父母是一对很通情达理的好人，他们把女儿交给了你，不太富裕的他们，为你们的新家准备了一切！
远离娘家、远离上班的地方，在你学校的附近，一个租来的民房里，你们成亲了！那一天，你从我家出发。我为你做了早点，再为你穿好西服，一起去接新娘。如同我的婚礼一样：简朴、清纯、清静。十几个同学、朋友，围在一起吃了一餐饭，更多的是谈话。
你不知道吧：当年在工厂，每当见到小罗，我的情感是复杂的：因为她每天要从武昌三层楼到汉口来上班，要骑自行车到船码头、坐轮渡再换车到厂里；而你家在农村，根本帮不了你们。我在想：是不是帮了你，而害了小罗。但现在我心里舒坦了：我们的工厂倒闭，本来要算断工龄失业回家的小罗，随你调到了新的大学，做她能胜任的财务工作，学校给你们分了房子，过上了好日子。女儿也上高中了，在外语学校读书。这让我觉得安心了！觉得没有做错事，更为你们高兴了！
见面那天你告诉我：结婚那年，没有钱。姑姑给你出主意，你有五个舅舅，每个舅舅送三百借五百，加在一起就有四千，姑姑再帮一点，就可以把婚结了。可你回去了三次都没有借到钱，第三次是哭着回武汉的。说当年是我，除了送的情，还借了800元给你结婚。说到这里我想起来，我妹妹曾在几个月前给我提到过，你要结婚时，因为没有房子，我跟老公说起过，要将自己的两居室住房腾一间给你结婚，老公不同意，我还与他生气了一场。这事我到现在没有告诉过你。
你还提起：有一次你的同学病了，你到汉口来，在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走时，我给你五十元钱让你去看病中的同学。
我感动了，因为对我来说，那是些微不足道的事，可你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还深情地给我提起贺老师，当年在蒲首公社学校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同事、我的好大姐。你说当年你母亲在新甸镇上卖菜，贺老师把你母亲的菜买下许多，有时会回头再去买一次。
我们共同谈起大队的那个学校、当年的那些老师、学生，对我说起那里发生的一切、变化的一切。你说起：一次我上化学课，做水导电的简单试验，你故意做了个小动作，让试验说明水不能导电。记得当年的郭老师在夸奖你的作文写得好，他念你的作文时的情境历历在目。
我们谈往事、谈工作、谈家人、谈孩子，谈你的母亲、栋儿（你弟弟，也是我教过的学生），你告诉我：栋儿夫妇俩在深圳打工，母亲一人在家，栋儿的两个孩子在都在上学，大孩子今年高考，你带钱回去叫家人每周煨点汤给他喝，增加点营养，说两个孩子考出来就好了。
你还告诉我：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才深知母亲多年守寡将你们养育成人的艰辛，你感激姑姑，去年回家给她家装了太阳能热水器……我真的很感谢生活曾经给予过我的苦难，因为幼时失去父亲、因为目睹了我母亲的艰辛、因为没有父亲的生活困苦、因为下放农村三年的生活经历，我才对艰辛有了认识，才与你有了如此深的情谊、才对生活有如此多的感悟、才对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多了一份情感。是生活教会我们如何做人。因为都经历过苦难，所以我们谈得来，谈起那些往事有滋有味，如同在一起慢慢品一壶陈年好酒，那酒使我们心醉。
你还给我描述：当年我下放到你们大队的那天，学校组织你们去镇上欢迎我们新来的知青，给我讲了许多、许多……时间在我们的谈话中流逝，我们相见、谈话的那几个小时是我这么久以来最兴奋、最感动的时光！
从餐厅里走出，我们并肩走着，我顺手拍打着你衣上的一些灰尘，看到你头上的些许白发，我嘱咐你要注意身体！
列强：你是唯一一个叫我老师、而不是明大姐的人；是当年我教的学生中唯一一个在武汉的人，我这个长你五岁的老师，曾经为你操过心、更多的时候是为你感到骄傲！三十多年来，你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地工作、学习，努力使家人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努力地为孩子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努力地成为一个对学术有贡献的人。我觉得自己没有白疼你！我们在一个城市里生活，虽然很少见面，但我知道：有才气的你，生活会一天比一天好，我深深地祝福懂事的你，一天更比一天好，祝愿你过得比我好！我就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值了！因为，我曾经是你的老师！因为我们曾经都历经过苦难！
我会在有一天，去我曾经下放呆过三年多的地方，陪着你的母亲住上几天，在我曾上过课的教室里坐一坐。
（2008年04月30日）
8.8不相识的两个女人
有些人可能认识许久了，但印象越来越模糊。
有两个女人，与我素不相识、在我几十年生命长河中相处一瞬的两个女人，两个平常、普通的女人，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前几年，在汉口杂技厅对面边吃早点边等来接我的车，在早摊前有一排擦鞋摊位，擦鞋的女人们在眼睁睁地等候——那些端着热干面的食客和过往的行人在她们的摊位前坐下，然后每位收一元钱。我在等车的这个空档，就近坐在了最后一个女人的摊位上。不想，却引来了旁边四、五个擦鞋女对正为我擦鞋的女人的谩骂。为我擦鞋的女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低头不语，默默地做着手中的活，几个女人越骂越来劲。从她们的骂声中我明白了原因：为我擦鞋的女人不是她们这一“帮”中的，“平白无故”地占着她们的地盘，抢了她们的生意。我实在看不过眼了，对那几个女人说道：“不要骂了！都是女人出来混口饭吃，都不容易。”那几个娘们对我诉说起来：“我们来这里几年了，她才来就占着我们的位置，害得我们今天生意不好，她倒是挣了好几块钱了……”。孤独的女人头低得更下了，小声对我说：“大姐，我也是没有办法，要供两个孩子读书。”边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看在眼里，我心里很不好受。一双原本灰尘满面的鞋，经她一擦顿时鲜亮。掏出钱包，我不由自主地抽出了一张五拾元的，递给她——一个正受着欺负、流着眼泪的女人，我对她说：“不用找钱了！今天你不用做了，明天你再找个地方擦吧！”说完站起身来，没有等流泪女人的一声道谢，更没有再看那几个女人一眼。不知我走后，她们的骂声是更大还是停止，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解气。此时想到我给年轻的同事们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永远都不要欺负比自己年长的或比自己地位低下的人！”我不是很富有，不能改变很多穷人的生活现状，但至少我不会欺负那些比我境况差的人！这是做人的起码良知！
另一位女人是我在公汽上遇到的。那天在外办事，我乘上了605公交车返回武昌。上车时，车很空，我找了靠前一点的位置坐下了。行至黄浦路时，车上已是挤满了人。上来一位农村妇女，她手上拎着一个大水壶，肩上背着一个大包，双手托着一个大米袋子很艰难地上了车。拥挤中，被她碰到的人用很不耐烦的眼光怒视着她。此时的我坐不住了，绕过好几个人，将她让到自己的座位上。女人黑黑的脸上，五官很端正。在我让出的位置上放下手上、肩上沉重的东西，对我由衷地说了一声“谢谢！”看到她重负如释，我的心情也快乐起来，与这个一口乡音的女人攀谈起来。她告诉我，男人在东湖附近的一个工地做建筑工，昨天晚上与男人通了电话，因为怕误工，不能到车站接她。他会把租住房子的钥匙交给房东，让她自己找到“家”。她还说，自己在家种的粮有多的，男人在外打工却要买米吃，所以能背就尽力背点来。男人还在电话里说，想喝老家自酿的酒，就装了一大壶来给他喝。我心里突然对眼前的这位女人很敬佩，在老家她要养老携幼、种地持家，还惦记着城里打工的男人。车过二桥，女人对我说：男人告诉她要在汪家墩下车，到站让我叫她。望着女人疲惫的脸，我觉得应该感谢她，是她在感动和教育着我和周围的人，她让我们明白什么叫满足、善良和幸福。
车到站了，我帮她把米托到肩上，包背到另一个肩上，将酒壶拿着送她到车门口。车开了，负着沉重的女人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远……？
车窗外一栋栋大楼闪过，那是多少这样女人们的男人的汗水和泪水砌成的。
他们都是善良、勤劳的人！
善良是母亲教给我最好的一个词语。
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称善良为一种世界通用的语言，它可以使盲人“看到”、聋子“听到”。心存善良之人，他们的心滚烫，情火热，可以驱赶寒冷，横扫阴霾。善意产生善行，同善良的人接触，往往智慧得到开启，情操变得高尚，灵魂变得纯洁，胸怀更加宽阔。与善良之人相处，不必设防，心底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