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认识:“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认同’:首先就是要让双方都愿意为对方承担责任,有改变的立场、意愿和动机的时候才有可能改变。”
典型事件:宫崎骏是日本著名的动漫大师,但他反对儿子也从事动漫职业。宫崎吾郎是宫崎骏的长子。他自幼随父接触动画,但父亲一直没有让他直接参与动画制作工作。2006年,在宫崎吾郎的新片发布会上,宫崎骏除了表示作品“还不错”以外,就只剩下反对和苛求了。
宫崎骏在其参与制作《虞美人盛开的山坡》的过程中也不改对儿子的苛求。外界盛传宫崎骏父子失和。不过宫崎吾郎表示,他和父亲在创作中“有各自的想法,并非外界想象的那样”。吉卜力动画工作室社长铃木敏夫透露:“宫崎骏是怕儿子走上这条路,太辛苦。”宫崎骏曾对铃木敏夫说:“我做到死都没关系,但不要让我的儿子当导演。”(据中国新闻网)
冯俊杰:事业有成的父亲和孩子,尤其是父子有矛盾,这种例子太多了。比如我们做过的张国立父子的案例。
父子之间到底存在什么障碍?
朱文波:这是一个形象期待的问题。
有些父亲的形象是慈祥的,有些父亲的形象是威严的,有些父亲的形象是冷漠的。每一个孩子都会将自己的父亲与自己同龄人的父亲相比较,在比较的过程中,不同的父亲形象可能会让孩子产生落差。
此外,父子双方也可能互相不认同,这种不认同,有价值观上的,也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因此有可能衍生很多冲突。
再有,相比母爱,父爱是一种更深沉的爱,在表达方式上可能会更含蓄和隐讳。
冯俊杰:很多人喜欢宫崎骏的作品,因为其动漫温情感人。显然宫崎骏也深爱自己的孩子,但他为什么会如此反对儿子也走自己的道路呢?这样的父子关系,好像不同文化背景的各国都有,比如导演蒂姆·伯顿和他的父亲。(编者注:蒂姆·伯顿,美国著名导演,其代表作有《蝙蝠侠》、《剪刀手爱德华》等。)
朱文波:这种父子之间的情感障碍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与人之间只要有不同,就会有冲突。放眼望去,这种事情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在你我身边。这种父子的冲突不过是一种普通情感的另一种表达而已。我们通过他们看到我们自己,改变我们自己,他们不过是起一个参照的作用。
冯俊杰:如果亲子关系已经这样了,怎么办?
朱文波: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解决。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认同”:首先要让双方都愿意为对方承担责任,有改变的立场、意愿和动机的时候才有可能改变。
也就是说父亲愿意当好父亲,儿子愿意承担儿子的责任。只要获得双方的认同,我们就会有改变的动机,这种动机越强烈,改变的机会和质量就会越好。
小孩子放养好不好——找到宽松教育的尺度
核心认识:让孩子具有一个积极的自我观念至关重要,父母对子女所有的培养过程,都是为了让孩子确认他们自己能够拥有完成任务的能力。
典型事件1:市少年宫一间办公室里,三个孩子正背着手、低着头,站在一位愤怒的女士面前,旁边还站着他们的父母和市少年宫的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位女士如此动气?这几个孩子的父母以及老师,为什么袖手旁观,任由孩子被训斥?原来,这几个男孩参加夏令营,其中一个却受到欺负,有人塞袜子到他嘴巴里,有人趁他睡觉时喂他吃沾了灰的脏饼干,还用花露水喷他……(据《重庆晚报》)
典型事件2:孩子成绩不错,但在外面经常受欺负,他又不反抗。我想应该是我们把他教育成那样胆小的。这可能是一种教育错误吧。我要怎样才能让他更强势些,而不再那么懦弱?(据读者的求助来信)
冯俊杰:现在如何教育孩子是父母最重要的事情。最让父母们迷茫的是,什么叫自由?如何给孩子自由?
朱文波:放任不管显然不是自由,每个父母都不会如此轻率简单地理解。
我想说的“自由”本质上是指向每个人的“自我”。父母和孩子间无论发生怎样层出不穷、花样百出的关系,你的各种爱,都必须随时回答或者落实到这个点上:孩子如何看待自己?这是个体成长的核心,也就是最广泛的他(她)的各种可能性的总和。
“自我”这个词其实一点都不抽象,就是将所有“我的……”来进行造句:他的所有父母、衣服、房子、友谊、能力、玩具、老师等等,这些都在每个人心中被赋予了情感,如果这些让人感觉相当好,那么孩子会产生成就感和自尊,如果它们不那么好,沮丧就会产生,差别只是程度上而已。
冯俊杰:给孩子报名参加夏令营,肯定是为了培养孩子,没想到却是被如此欺负……
朱文波:以此来对照这些案例,你会比较清楚地看到,很多父母,简单粗暴地以为学习好是孩子的全部,基本剥夺了孩子其他所有领域的自我认识。一个单一角色的“好学生”,几乎是被抽象地只能以考试分数来加以确认。这让孩子的个体发展需要受阻,会产生强烈的恐惧和不安。因为他自己都知道其他能力的缺失,是无法适应和参与社会竞争的,如此一来,懦弱和缺乏主见就被父母塑造出来了。被欺负而不知道如何处理。
比如,有些父母逼着孩子参加各种补习班,不管孩子接不接受、喜不喜欢,父母的自我不是孩子的自我,孩子所学到的所谓技能,并不能纳入自我的认同中,所以不会增长孩子自己的自尊感和成就感。很多父母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到底有多严重,可能还相当自得,以为孩子虽然现在不乐意,但是将来会感激他们。事实上成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因为这种自我剥夺的过程,使得孩子牺牲自尊和自主选择的锻炼。自我成长的重要性在于个体的责任感,也就是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和担当。强迫要求孩子应付父母的要求必然导致孩子的无奈和痛苦,最终以各种形式爆发。
冯俊杰:父母希望孩子强大、不懦弱,又希望孩子听话,其实很矛盾吧?
朱文波:概括地说,每个父母都希望孩子强健,强是精神强大,健是身体健康。可是在殷殷期待下,无所适从的高标准,常常变成“积极的打压”,最常见的情形就是拿别人家的孩子来攀比,这恐怕是最缺乏理性判断而又试图规范孩子自由的见证。宽松的尺度是多大?能为孩子们做些什么?我们要为他们的安全担忧,又要为他们时刻想摆脱管束而紧张。
冯俊杰:的确,对大多数父母来说这本身就是一场艰难的对话和成长。我们在网上或影视剧里不难发现中国娃娃和日本、韩国和美国这些国家的娃娃不大一样。
朱文波:是啊,日本孩子一年四季校服都是短裙单衣,最多加上薄毛衣;韩国和俄罗斯的孩子有固定的冰雪天赤裸着小身体的野外生存训练;美国六岁以上的儿童要学会独自乘坐校车。这些比较足够让我们的父母做深呼吸,明智的父母会思考,外国的父母或学校不知道孩子的冷暖,不考虑孩子的安全?不评估懵懵懂懂的儿童无所畏惧的行事风格?在没有伤害的前提下,他们用法律或制度的形式来限制父母的保护,这的确是有远见的坚持,保护孩子的自由,最大的收益在于促成孩子自信心和责任感的养成。
自由的重要在于,人世间的所有事物一旦被孩子思考,都是孩子延伸的自我,会引发完全不同的态度、能力、情绪、兴趣、动机。所以引导和规范似乎不难理解,围绕的主题就是“让孩子成为有用的人”。
让孩子具有一个积极的自我观念至关重要,所有培养的过程,都是让孩子自己确认能够拥有完成多任务的能力。应试教育下的分数真不能和知识消化画上等号,如果着眼于未来的话,独立性、竞争性、和善、真诚、整洁、守时这些特质的培养,在自由的发展中格外重要。
可怕的事真的发生了吗——家庭性骚扰的妄想与偏见
核心认识:大多数父亲是家里的门神和执法者,他宣示纪律,他规定女儿去聚会必须在几点几分回家,他禁止女儿跟男生走得太近,他的雄性荷尔蒙使得他缺乏耐心,而青春期的男女少年的愤怒来得自然迅捷,所以女儿和父亲的冲突总是很激烈。
典型事件:我小时候曾经被父亲性骚扰。现在经常想起,总是痛苦地回想当时的情境。心情极度痛苦。后来我长大后,他的行为依旧不是很检点,有时穿比较瘦的衣服他会突然捏我一把或者用猥琐的眼神看我。我感到很害怕,不敢与他单独相处。但是当我告诉母亲后,无知的她总是被父亲左右,因为我从小也不是听话的孩子。父亲就告诉母亲不要听我胡说八道。母亲有时说你爸爸就想和你玩,你那个样干什么。我只好不再说什么。现在我很不想搭理他,不想与他说话。但母亲还总说我对他态度不好,说你爸又没惹你,你还欺负他。我感到有苦说不出,非常郁闷痛苦,有时夜晚想起都会痛哭,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现在恨爸爸,觉得他不是人。同时对母亲的无知和不负责任感到很气愤。我现在竟冒出要杀掉父亲的想法。他从小对我和姐姐也不好,脾气极其暴躁,因为觉得吵,把我们养的小鸡活活摔死了。在外受气时懦弱的他不敢与人争吵,就回来找我和姐姐的麻烦,用最最难听的话骂我们。我们都很恨他,总想他不要回家,但是不要出什么事。现在不了,我觉得他的存在就是我的压力。他死了我才会解脱。(据朱文波咨询卷宗的求助信)
冯俊杰:选这个案例看起来似乎很重口味。其实,我在心理杂志工作的十年里,收到大量类似的问题。家庭性骚扰问题,太隐蔽了,中国人比较忌讳提。其实,这个问题是一定比例存在的。您怎么分析这个例子呢?
朱文波:我必须筛选出这样的信息:一个恨父亲的女孩,一个中立的母亲;一个比较调皮的女孩,还有一个姐姐。
当我把这些综合起来判断的时候,我不能轻易地相信父亲对女儿性骚扰的事实,假如是真正发生的经历,那对案例当事人来说真是噩梦。在界定是不是性骚扰的问题上,我不了解当事人是如何认定的,而且它发生在童年。
作为一名临床心理学工作者,我总是对童年记忆的描述保持一份谨慎的倾听。因为我们切实在大量研究和实践中,知道很多成人在回忆童年的经历时,真相并不准确,甚至是被自我诱导后凭借想象加工过的“记忆”。
冯俊杰:据我所知,很多运用精神分析的心理工作者,还有爱好者,喜欢拿性和潜意识来解析。我发现越是看过我们的心理杂志,对心理学有了解的读者,越是有比较多的这种个案。这种联系,是一种自我暗示吗?
朱文波:曾经有过弗洛伊德童年潜意识学说的鼎盛时期,有相当多的人声称曾经在童年期遭遇过性侵或虐待,这些令人震惊的事实让心理学界倾情投入地展开调查研究,结果发现几乎所有的事实都是虚构的。要明确的是,我不否认可能存在这种经历,但真的需要当事人提供更有价值的细节。
我判断的依据还有案例当事人的母亲的行为,她“总是被父亲左右”,意味着女儿在她那儿的投诉总是无效,而且我看得出母亲总是着力于拉近孩子和丈夫的父女关系,基本上站在父亲一边。
这点很有参考性,一个爱女儿的妈妈不会放任这样的威胁,而且妈妈给出了性质判断,你这个女儿在“欺负”父亲。那么所谓“猥琐的眼神”就算过度主观的态度影响了事实,我们称之为“读心术”。我强调这些的用意在于说明,对线索赋予主观的解读,可能造成案例里的父女关系真正的扭曲,而这些扭曲极可能纯粹来自偏见,那很令人惋惜。
冯俊杰:这就是所谓的恋父情结?
朱文波:其实并非如此。我还想告诉大家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家庭现象,就是青少年时期男孩女孩恨爸爸很常见。大多数父亲是家里的门神和执法者,他宣示纪律,他规定女儿去聚会必须在几点几分回家,他禁止女儿跟男生走得太近,他的雄性荷尔蒙使得他缺乏耐心,而青春期的男女少年的愤怒来得自然迅捷,所以女儿和父亲的冲突总是很激烈。但是案例当事人的同龄人把这种过去式的恨化作了尴尬,把那种关系紧张理解为冲动,而不会保留真正的厌恶。
冯俊杰:那您怎么看这个典型事件里的当事人呢?
朱文波:对于具体的案例当事人来说,我有两个层面的解读,她的父亲不算理想,这种不理想可能来自自身个性发展的不顺畅。就像她描述的父亲在外面受气或带着一身压力回家,也许很难有心情,也忽略她们姐妹的感受,脾气暴躁甚至摔死她们喂养的小鸡,这说明他是一个自身缺乏被爱感受的人,或者曾经有爱但没有能力感受。他的个性给女儿留下了强烈的阴影,以致他对女儿的偶然示好,包括这种可能缺乏界限分寸的示好,给了女儿更加严重的憎恶。
而女儿的调皮和不安分也意味深长,这有遗传倾向的提示。我们这个案例中的女儿也有任性和倔强的个性特点,让我感觉她比一般女孩有更多男孩气。让我推测的话,一个在自我成长中拒绝甚至憎恨父亲的女孩,在人际交往中会有麻烦,她极易缺乏安全感,极易对异性产生偏见。
这些提示,或许让她有机会换一个角度思考和观察自己和父亲,有可能误会化解后,她会获得突然的释然和满足,重新界定自己过往的人生。我们要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