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首尔，傍晚有一些凉。空气中，弥漫着忧伤。
本还沉寂的夜空，被急救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
“姜医生！”河子爱神色匆匆地跑过来，“有路人在附近街上发现一位病人突然晕倒，听描述伤得好像不轻。急救车五分钟后到。”
“好的，”姜暮烟闻听此言，放下手中的三明治，“现在下楼吧。”
急救车的顶灯闪烁着，有些刺眼。
打开车门，姜暮烟瞄了一眼里面躺着的人，浑身是血。
身上的衣服，不但破烂，还满是血污，辨认不出原先完好时的样式。
这个人，伤得真是不轻，连脸上都满是血呢……
脸上……
这是……
“姜暮烟？”宋尚贤在一旁焦急地催促着，“轮车已经进去了。”
“前辈……徐上士……”姜暮烟语无伦次地说着，眼睛望向轮车的方向。
“徐上士？”宋尚贤看看姜暮烟，心里只想着抢救病人，没有在意，“你状态不好，这个病人，我来负责吧。”说着跟着轮车跑进医院大门。
姜暮烟还在原地，一动都没动。
就是吧，那就是徐上士吧！
徐上士，回来了。
那么，你应该也在吧？
姜暮烟在医院四周各处转了几圈，没见到柳时镇的身影。
没跟着一起吗？
不然，又是乘急救车来的吗？
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向门口的保安问了一句。
结果，她不在的这一小会儿，一辆急救车都没有。
怎么会？
没察觉到自己的满眼泪水，立刻拿出手机打给尹明珠。
“前辈？”尹明珠正读着桌上派她去乌鲁克驻军的命令书。
“明珠啊……”姜暮烟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会儿。
“前辈你……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的尹明珠察觉到姜暮烟的不对劲。
姜暮烟犹豫了许久:“我好像看见……徐上士了，在医院。”
“莫？”尹明珠愣了一下，泪水浸湿了眼眶，“前辈你……在说什么呢……”
“是徐上士啊！”姜暮烟的声音高了几倍，引得过往的医生病人纷纷看向她。
“前辈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有些颤抖的声线。
也许他，还活着呢。
穿着军装的女子匆匆向姜暮烟跑来，发丝有一些凌乱，甚至连外套都没披。
“徐上士……在手术吗？”隐约可见，她脸上的泪痕。
姜暮烟点点头。
“是徐上士吗？真的？”尹明珠抓住姜暮烟的肩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姜暮烟蹲了下来。
她现在脑子里，很乱很乱。
如果那真的是徐上士，柳时镇，为什么没来。
这时，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宋尚贤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向姜暮烟，终于明白了她失魂落魄的原因。
他弯下腰轻轻抚了抚江暮烟的背，无语离去。
病床被人推了出来，上面的人紧闭着双眼，毫无生气。
尹明珠看清了。
泪水，夺眶而出。
他真的，还活着吗？
“徐上士他……伤得不轻，肩上有一处枪伤，时间已经不短了，肺部有轻微积水，身上还有些其他伤痕。”他没告诉尹明珠，徐大荣全身上下的皮肤，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好。
“不过手术很成功，徐上士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们会先把他安排在ICU观察一阵，等生命体征稳定了，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尹明珠就站在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真的，回来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了心头。
但为什么，又是这副样子？
就这样在ICU门口守了一夜。
姜暮烟也是。
她们都在等着徐大荣醒来。
经过一夜的观察，第二天早上，徐大荣便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眼前，全是血迹。
还有柳时镇的脸。
“徐上士你，做得很好。”
“你走吧，我来掩护你。”
“至少……要活下去一个吧。”
“我刚刚……是让徐大荣哭了吗？我是第一个让徐上士哭的男人吧！大发！”
是啊，你的确是第一个让我哭的男人。
就算是现在，也想哭呢。
“队……队长……别这样……要回来……”
趴在床边的尹明珠被徐大荣含糊不清的呓语惊醒。
好像听见了明珠的声音。
努力地睁开眼睛。
“大荣……醒了吗……还活着吗……”尹明珠哽咽着，满脸泪水。
但徐大荣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梦境中脱身出来。
一直在门外的姜暮烟听到病房里的声音，也立刻开门进来。
徐大荣看见姜暮烟，不顾明珠的劝阻，立刻坐起来，尽管全身的伤口，都很疼。
仿佛又听见了柳时镇的声音。
“告诉姜医生……不要让她一直等我……”
“明珠，你出去。”
“莫？”尹明珠没有想到，醒来的徐大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让她出去。
“先出去一下吧，我跟姜医生，有话要说。”徐大荣的声音很沙哑，但语气中却透出了不容否认的意味。
姜暮烟感觉到气氛的不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尹明珠见此情景，看了看姜暮烟，没有多说什么，便走了出去，轻轻把门掩上。
要说什么，已经猜到十之八九了吧。
“徐上士你……这是要干什么？”
“对不起。”
“为什么？”
“我……没有把队长带回来……”
“没能把队长带回来，但我自己却回来了，姜医生心里……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吧？”
“有好几次，我也快撑不住了，想要放弃了，但是心里想着不能这样，队长还拜托我给姜医生带话，他心里，一定是想要姜医生听到的吧。”
就这样静静地听着。
“柳时镇xi……他说什么？”
徐大荣犹豫了很久:“队长……让你不要一直等他了。”
果然，还是这样呢。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似乎是最让人心碎的吧。
姜暮烟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哪来的失而复得呢？
更谈不上得而复失了吧。
但为什么还会掉眼泪呢？
“对不起。”
“徐上士你……没做错什么啊，不需要道歉。”没有预想中的撕心裂肺。
徐大荣从姜暮烟的话中，甚至听不到一点点责备。
为什么两个人，都是这样呢？
让他更加的，感到抱歉。
尹吉俊得知了徐大荣负伤归来的消息，只给尹明珠批了长假。
尹明珠现在当然是在医院。
虽然徐大荣本来话也不多，但尹明珠还是能感觉到，他这次安静的出奇。
那天他和姜暮烟的对话，她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大荣……”尹明珠正收拾着徐大荣刚喝完的粥碗，欲言又止。
“怎么了？”徐大荣难得追问了一句，让尹明珠多少有些惊讶。
“我……要去乌鲁克了。”
徐大荣微微怔了一下。
“什么时候？”
“两周以后。”
良久的沉默。
“好。”还是答应了。
敲门声打破了两人间尴尬的气氛。
“请进。”尹明珠回过神答道。
“该给伤口换药了。”姜暮烟闻声推门进来。
“哦……”徐大荣点了点头，看看尹明珠。尹明珠叹了口气无言走出病房。
每次徐大荣换药的时候，总要躲着她。
她也问过原因，但徐大荣说是要避嫌。
尹明珠不信。
从姜暮烟给他换完药后有些压抑的表情中，她只能这样理解:
他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伤口。
事实就是这样的。
“会留疤吗？”
身后的姜暮烟稍稍愣了一下。
“这种程度应该……多少会有吧。”
徐大荣没有回答。
作为大韩民国的军人，伤疤就是他的勋章，是无上的光荣。
但他担心，此时在门外的那个女人，看到他浑身的伤疤，会作何感想。
心，一定会很痛吧。
当然。
就连姜暮烟，都会忍不住的心疼。
每当徐大荣的皮肤要袒露在姜暮烟的面前时，她都先要闭上眼睛，为了做好心理准备。
真的，就算她是经验丰富的医生，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伤，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鞭伤、烧伤、刀伤、肩上的枪伤……他的胸前、背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她难以想象，到底经历了什么，身上才会如此斑驳。
她也许更难以想象，她的柳时镇所经历的，远比这还要多。
就只住院了半月，徐大荣便要求出院。
虽然尹明珠和姜暮烟都极力反对，但徐大荣依然签了免责书，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有自己的理由。
出院的转天，大队长、尹吉俊和其他一些高层领导在司令部门口正式接受了徐大荣的归队报告，一并的还有刚刚休假回来的阿尔法队。尹明珠因为放心不下，也在一旁陪同。
“上士，徐、大、荣，于2016年1月25日正式归队，特此报告！向司令官敬礼！团、结！”徐大荣立正、敬礼。
“团结。”尹吉俊还礼。
其他的领导也过来和徐大荣握手，有的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一旁的大队长看着这一切，想摆出一副庄重严肃的表情，但鼻子却不由自主地发酸。
回来了，真的很庆幸。
但明明，走的时候是两个人啊。
徐大荣走到阿尔法队的面前，沉默着，没说话。
“部队、立正！向副中队长敬礼！”
“团、结！”
“团结！”
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
最边上的金起范死咬着嘴唇，但却还是没有忍住，终于低下头哭出声来。
徐大荣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金起范的头，按在自己胸前。
徐大荣对金起范来说，意义非凡。
他是从虎口里救出自己、还为自己付医药费的大哥。
他是鼓励自己、照顾自己的军人前辈。
他是改变自己人生的，最重要的人。
“你的会考怎么样了？”
“合格了……现在算高中毕业了……”
徐大荣笑了。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笑容却很温暖。
面前这个矮自己半头的小弟，对徐大荣来说，可能也很特别吧。
“哦莫，是下士了啊！”徐大荣注意到金起范的肩章。
“是……”
“没让我失望！”徐大荣捶了捶金起范的肩膀。
“我……是当军人的料啊。”
徐大荣又笑了，会心的。
一旁的尹明珠看着徐大荣的笑容，却不自知的留下了眼泪。
这是他死里逃生以来，第一次笑啊。
“徐大荣上士！”一直在身后没有离去的尹吉俊发话。
“上士，徐、大、荣！”条件反射一般，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跟我进来。”尹吉俊说罢欲转身离开。
“爸爸……”尹明珠上前一步想要跟过去。
“尹明珠中尉，请你原地待命。”
尹明珠无可奈何，只能站住，因为是命令。
徐大荣立刻跟了上去，临走前递给尹明珠一个眼神，叫她放心。
尹吉俊坐到办公桌后，徐大荣在一旁跨立。
“伤得重吗？”
“上士，徐、大、荣！还好。”徐大荣立正报告，随后又恢复了跨立的姿势。
“这里就咱们两个，不用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有什么话，想要说的吗？”
“答应司令官，要脱下军装的事，恐怕无法实现了。”徐大荣没有立正，但语气却还是像在汇报。
“是吗？”尹吉俊不动声色，表情里却也没有恼怒。
“被关在不知何处的地下，皮开肉绽的时候，也没后悔过当军人。祖国，不能失去我这样的军人。我希望在该脱下军装的那一天，光荣地脱下它。”
见尹吉俊没有说话，徐大荣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会和明珠结婚。”
“莫？”
“这次，本来是想一直和中队长一起，同生共死的。但队长说，那会让明珠变得不幸。”徐大荣的声音有些发颤，“队长用生命给我换来的机会，不管怎样，我都会抓住。”
坚定，不容反驳。
“所以这次，恐怕没办法尊重司令官的意见了。婚后，我会更加努力地获得司令官的认可的。”
尹吉俊沉默片刻，抬起头正色道，“这不是我认不认可的问题，祖国，已经认可了徐大荣上士。作为司令官，我为有徐大荣上士这样的女婿，感到光荣。”
徐大荣微微挑了挑眉，一脸的不可置信。
“其实让你去的时候，就已经认可了。”尹吉俊犹豫了一会儿，“很后悔用那样的方式表示认可。但现在，我为你的决定感到高兴。”
徐大荣的眼眶红了。
这么长时间的斗争，总算是有了结果。
也终于没有辜负，柳时镇当初用他的生命为自己换来的机会。
“谢谢。”
走出了司令部大门，便看见了还站在原地一脸焦急的尹明珠。
快步走过去，紧紧地把眼前的她拥进怀里。
“这是……怎么了？”尹明珠有些慌乱，“爸爸又为难你了吗？”
“明珠，我们……结婚吧。”还那样抱着她。
“莫？”尹明珠没有反应过来。
“结婚吧。”徐大荣再一次重复。
尹明珠一瞬间被幸福感包围，但却突然想起什么。
“爸爸，同意了吗？”
“恩。”徐大荣放开尹明珠，牵起她的手，单膝跪地，“所以，明珠，嫁给我吧。”
“现在，是在求婚吧？”眼前的一切进展得太快，让尹明珠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徐大荣满眼爱意地望着尹明珠，“嫁给我吧。”
“连钻戒都没有吗？”明明很感动，却还是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
徐大荣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但他清楚地看到，尹明珠眼中的盈盈泪水。
“对不起，”徐大荣拉过尹明珠的手，轻轻吻了一下，“这样，作为补偿吧。”
尹明珠感到一股电流从自己的手流遍全身，酥酥麻麻的，但嘴上却还是不愿意服输:“就这样吗？”
徐大荣没有说话。
尹明珠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暗暗思索自己的玩笑是不是开大了。微微瞥了一眼徐大荣，不想却看见他突然站起来朝自己扑了过来。
“呀，徐大荣……”尹明珠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唇就被堵住。
愣了一下，不自主地抱住徐大荣的肩膀，默契地回应着，加深这个吻。
一旁的阿尔法队一齐欢呼着，但他们好像听不见一样。
“我爱你。”他在缠绵的唇间告白。
“我也是。”她流着泪，默默地在心中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