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章文字摘录自核桃出版社《死亡研究会史料汇编》第一册1013年7月版。欧阳修:死亡是树。状貌似雪松。於博:死亡是画布上的空白。大树一棵接一棵。大树是生命。它的四周充塞着死亡。死亡是生命赖以存在的空间。斯里德哈拉:死亡是0。0是基数的基数。0维度是无限空阔的维度。在印度,它类同于佛的概念。佛就是无,就是空。六道轮回,归于佛方为真死。现世之死,来世之死,和永死,是不同的概念。0是永死。佛是0。欧阳修:死亡是树,隐藏在人体内,与肉身一同成长。它落叶的时候,人便开始衰老,垂死。它冬眠的时候,人便进入死亡。上帝让春风刮起,人便同树一同复活。死亡是有,而且是永有。生命藉着它而复活。埃尔夫里克:13年前,即是1000年出现于全球的广泛恐惧,源于世纪末年人类看到了世界末日的影子和最后审判的场景幻象。世界末日和最后审判的观念,出自基督教圣经。
世界末日,即世界之死亡日。最后审判,是人在世界死亡和生命死亡后所接受的上主的审判,它决定人的承福或承罚。从基督意义上说,有基督最后的受难和死亡。这意味着新的创世观:由耶稣之死人类获得拯救与新生。从基督神学的立场上看,人类的死,人性的死,同世界末日相关,同个体的肉身之死不是同一种死亡概念。地上的人类将通过死亡之门进入上天,成为天上的人类。人性的灭绝,将摒绝兽性、魔鬼性,而获得纯化的神性。地上人类的人性中,有物性、兽性、魔鬼性和天神性。天上人类的人性中,则只有圣洁的天使性。在这里,死不是终结,只是一段必经之路。水晶狐狸说,死亡是道路。杜丽娘:奥地利的一位犹太裔博士说,死亡是本能。生本能。死本能。从灵魂到肉体,有生有灭。它不来自外界,不是外部自然导致其灭亡。例如寒暖、饥饱、旺盛和消乏,都在生命的内部完成调节。
死本能压倒生本能,死亡构成事实,活体在瞬间化为尸体。俗语“天要人死人不能不死”,是一种反科学语言。从科学理论上讲,世上不存在“天杀”“他杀”,只存在自杀。每种死亡,都是自杀。我从死本能的理论演绎出这一结论:死亡是自杀。斯里德哈拉:死亡是0。0是无。归于无,有无数种方式和手段。立地成佛,不是戏法。罗克:死亡是核桃树上的核桃。它是生命的结果,不是结束。人们把死人埋入泥土,就像将果实作为种子种入地下。他发出新的芽苞,成为新的核桃树。核桃树不要烦恼,路过的行人用石头打你,是因为想取得你冠冕上的核桃,以作永生不死的见证。鲁羊:死亡也是个家庭。我想这是个空间更为广阔的家庭,生前素不相识的人被安排在这个家庭里,互相之间没有任何难解的瓜葛,也没有需要忍受的打扰和烦劳。这个广阔而寂静的家庭,一般座落在朝南的山坡上,近处有许多风吹来吹去,远处隔着毛竹林,能望见椭圆形湖泊在阳光下仿佛闪动的波光。么鸡:死是朽坏,腐败,肌体组织细胞组织的功能消歇。树死而朽。人朽而死。卡尔维诺:死的概念涉及到生以前的漫长岁月,也涉及到与其相对应的死之后的漫长岁月。
生之前我们属于无穷无尽的可能性那个范畴,有可能发生或有可能不发生。而死之后呢,我们则属于不可能那个范畴,包括过去不可能和将来不可能。为了死后部份地生存下去,当然可以依靠某些特殊方法。这些方法归纳起来不外乎两类。一是生物方法。这种方法可以把自己身上叫做遗传性的那部份财富传给后代。一是历史方法。这种方法可以通过计算机的存贮器与人类的语言把一个人积累的或多或少的经验传给继续活下去的人。如果我们把人类看成是一个人,把一代人与一代人的更迭看成是一个人一生的不同时期,那么这两种方式也可看成是一种方式。当然这样做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把问题推迟,把一个人的死亡推迟到全人类的灭绝。尽管全人类灭绝这一天尚未到来,但终究会到来的。窃儿:假使个体生命的死亡可以推迟,全人类的灭绝也可以。个人的死亡推迟到人类的灭绝,而人类的灭绝则可以推迟到神的终结。神国有终结么?世纪末本能的末日恐怖和受审情结,不是正可打动上帝的恻隐之心么?若望:我又看见一些宝座,有些人在上面坐着,赐给了他们审判的权柄。他们就是那些为给耶稣作证,并为了天主的话被斩首之人的灵魂。还有那些没有朝拜那兽,也没有朝拜兽像,并在自己的额上或手上也没有接受它印号的人,都活了过来,同基督一起为王千年。这是第一次复活。其余的死者没有活过来,直到那千年满了。于第一次复活有分的人是有福的,是圣洁的。第二次的死亡对这些人无能为力。以后,我看见一个洁白的大宝座,和坐于其上的那位。地和天都从他面前消失不见了,再也找不到它们的地方了。我又看见死过的人,无论大小,都站在宝座前,案卷就展开了。还有另一本书,即生命册也展开了。死过的人都按那案卷上所记录的,照他们的行为受了审判。海洋把其中的死者交出。死亡和阴府都把其中的死者交出。人人都按照自己的行为受了审判。然后死亡和阴府也被投入火坑,这火坑就是第二次死亡。
凡是没有记载在生命册上的人,就被投入火坑中。欧阳修:死亡是树,是永生的开始。罗克:死亡是弹簧,有无数环节。两个端极确切无疑即永死和永生。从基督神学的立场出发,亚当时代的蛇,新亚当时代的撒旦和若望在《默示录》中所看到的红龙,是魔鬼,把人引向永死。或者说,相信永死的人受魔鬼的左右,撒旦能够诱惑的是信死而不信生的人。信死的人必死。信永生的人,上主则以万能的手臂施行拯救。除非由水和圣神而生的,不能得永生。由肉而生的属于肉。由尘土而生的归于尘土。这都是寓言。由神而生的归于神国。“天主并未造死亡,也不乐意生灵灭亡。他造了万物,为叫它们生存。世上的生物都有生命力,本身都没有致命的毒素。阴府在地上也没有权势。因为正义是不死不灭的。但是,不义的人因为自己的言行自招死亡,与死亡相爱相恋,结立盟约,实堪作死亡的伴侣。”死亡观念决定死亡事实。世俗中谈论的死,是肉身之死。唯物观认为这是死亡的全部定义。
在这种观念中,死亡单一而黑暗恐怖,无穷无尽。它不认信德,不论人善与恶,爱与不爱,一律作草木观,昆虫飞禽走兽观。所谓不可抗拒的大自然规律,所谓有生必有死,成了把人类打入死亡地狱的铁定律法。它把属于魔鬼的永死现象作为唯一的死亡事实来加以接受,却忽略了人自身的义与不义。在这方面,佛的轮回观与它接近而又疏远。唯物论讲物质,佛讲求善恶。善恶因果,全在生死海中轮回。佛把尘世看作生死海,世上的人生了又死,死了又生,永远不能脱离生死。他认为,一切众生都有无相的自心自性,即如来藏心,妙真如性,也就是诸佛的清净法身。一切众生都各有清净法身,不过被妄想遮盖住了,不能显露出来,所以流浪在生死海里头,轮回转世,永远不能够脱生死。如来藏心,妙真如性的境界,就是涅盘,就是大灭度,灭生死,度生死。不生不灭,脱了生死,直至连菩萨的相也不显现,就到了佛界。能够脱生死的,只有《心经》意义上的“智慧”,即心。这个有生死的岸,在人的心里头。那个没有生死的岸,也是在自己心中。要到或不要到那彼岸去,完全在自己一个心。
心要在这岸,就在这岸。心要到那岸,就立刻到那岸。心在佛,就成佛。佛无相。菩萨灭度生死,尔后归于无相。生死为相,为物质。唯物论在承认相为实相,物为实有的前提下论生论死。佛在万相为虚、万物本无的前提论生论死。前者认定生死有异。后者认定生死同一,不过“相”之不同而已。前者看重自然律的因果关系,因生而死。后者看重智慧的因果,因智慧,因心性,而绝灭生死。前者把生作为开端,把死作为终结。后者把心性看作生的开端,和死的开端,和灭生死的开端,和生死灭度后的终结。唯物论的死亡概念,近于佛学说“心”的概念。只是,二者的方法论不相同。
唯物论的死,是死亡概念的一个维度。佛学说的死和心,是死亡概念的另外两个维度。基督神学中,死亡具有多重维度。基督之死中包含着全人类的得救,得以脱离永死的惩罚。亚当之死,意味着受魔鬼引诱后的永死。先知和历代圣人圣女的死,则意味着通住永生天国的“门”。在基督神学中,生为实有,死亦为实有,但并不等同地布署在每个人身上。信拯救的人受拯救,得永生,信死亡的人得死亡,归于死的实有。信仰的,此世的生死是永生的准备。不信仰的,此世的生亦为死:未出生便已死亡。未生即死,即生即死,是死亡概念的一个维度。暂且的死,为打开永生之门而死的死,是死亡概念的又一维度。为信德而死,而获永生,是死亡概念的最大维度。没有这个维度,基督神学中的其他死亡概念的维度便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