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之中，婆婆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情，一直都横在了我的心里头。沉儿，你今天问我，为什么处处和贞儿过不去，你想想，自从她进门之后，娘有亏待过她没有？娘没有。娘一直都把贞儿视为自己的女儿一样来疼爱，虽然从来不会说出来……”
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笑笑不是她的亲孙女，她一定还会像以前一样待我好。
我垂下了眸子——婆婆，今日，你想要把此事在杨家公开，是为了不让杨家的人传出更难听的话，我知道，外面的人，早已把事情添油加醋，天马行空，说得离谱至极。这个杨家，也沉寂了太久太久了，大家都想要有些好的或者坏的事情发生，这日子过的，才不会如一潭死水。
“贞儿，起初，婆婆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虽然你和沉儿是夫妻，但是你们之间是怎么相处的，婆婆不知道，所以，一碗鹿血，让你们圆了房，婆婆还为了你们小两口好，自作主张，让你假装小产。你后来因为痕儿的事情，逃出了杨家，你和痕儿以前是怎么认识的，这个婆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怀上这个孩子的，婆婆也不知道。”
房门外的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我的心，波澜不惊。
杨沉追问道：“娘，您在说什么啊……”
婆婆没有看他，没有回答他，正色道：“贞儿怀的孩子，不是……”“哟，怎么都在啊？”忽然之间，插进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原来是四姑姑来看热闹了，“大嫂，您在这里做什么呀，怎么这房门都坏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好戏了我错过了啊？”
婆婆没有说话，四姑姑又自个儿笑道：“大嫂，我先不问，我来这里，可是有事情要来告诉你的，这里这么多人，我也不怕直说，就怕你的脸上挂不住啊。”
四姑姑的语气可尖酸得很，婆婆冷哼地说：“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我除了这个儿媳妇之外，没有什么事情是让我脸上挂不住的。”
“哟，大嫂你还真的是未卜先知啊，就是关于你的这个儿媳妇的，难道大嫂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疑惑地抬头，难道这个四姑姑，也知道了我和杨痕之间的关系了？不应该啊，我和四姑姑之间，并没有多少的交游往来，唯一一次，还是因为杨黎的事情。
婆婆耐着性子再问了她一遍是什么事情，四姑姑才笑道：“大嫂，是这个样子的，我在京城的朋友对我说，宫里发生了变故，一个叫做黄贞儿的妃子负伤偷走了，我就在想，怎么那么巧，咱们家的媳妇也是叫黄贞儿啊，我闲来无事，就一打听，才发现这个黄贞儿也是咱们济南府的人，再一打听，可不得了，居然还和咱们的媳妇出身同一人家！”
我一惊。
婆婆直接道：“不可能，亲家只有一个女儿，怎么会有两个黄贞儿，你弄错了，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这黄家，要不就是偷偷地育有两个女儿，要不就是这个黄贞儿有分身术，要不……”“要不就是你派去打听的人糊涂了。”杨沉接口说。
四姑姑冷冷一笑：“别这么急就帮着自己的媳妇儿说话啊，都还没有搞清楚睡在自己枕边的女人是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杨沉，你倒是出息了。”杨沉还想说什么，被婆婆拦下了，婆婆对四姑姑道：“黄家有几个闺女，我们不管，我只要眼前的这个黄贞儿是黄家的女儿就成了，其他的，不是咱们杨家该管的。”
只要眼前的这个黄贞儿是黄家的女儿就成——四姑姑一听，更得意了：“大嫂，你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都能猜到我要说什么，我要说的，就是你的这个儿媳妇，她啊，根本就不是黄家的大小姐，她根本就是黄家派来糊弄咱们杨家的一个陪嫁丫鬟！”
“啊？怎么可能呢？”
“是啊，大少夫人怎么会是一个陪嫁丫鬟呢……”
顿时，房门外如同炸开了锅，都在议论此事，我瞒了许久的秘密，今天，是不是都要被曝晒出来了……我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的笑笑，静静地听着。
陪嫁丫鬟。
馨儿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的狐疑。我知道，在成婚当日，馨儿是见到过我的，那个时候，她还拉着我要出去看烟花呢，被喜婆喝住了。
我轻轻地笑了。
婆婆大呼“不可能”，她说：“贞儿怎么会是黄家的陪嫁丫鬟呢，黄家老爷也上门来过的，他们父女之间，很是和睦亲近……”“我都说过了，黄家有意要糊弄你，大嫂，如果你不信，可以去衙门问问，黄家的女儿是不是进宫当妃子去了，衙门里的人都一清二楚，只有咱们杨家，还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呢！”四姑姑掩唇笑着，凤眼一抬，饶有兴致地瞄着婆婆的脸色。
多好的一出好戏，所有的事情，我都不必再处心积虑地瞒着了，反正，不管是笑笑的身世，还是我的身份，都足以让我被杨家扫地出门。
我是滚定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说话，默默地看着他们的神情变化，我始终不发一言。
婆婆走到了我的面前，问我说：“贞儿，你说，你四姑姑说的，可是真的？”她用质疑的眼神看着我，我现在在婆婆的眼中，是一无是处，不堪入目！
我点了点头，没有辩解或者反驳。
婆婆勃然大怒：“杨家给你吃的喝的，你居然这么的欺骗我们！黄……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居然在杨家作威作福当大少夫人这么久，真是白白糟蹋了杨家的粮食！”
婆婆伸手过来打，被杨沉他们拉住了，杨沉朝我示意让我赶紧走。走，我能走到哪里去，除了走出杨家，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一个丫鬟也敢到杨家来冒充名门之媛，这可真的是天大的笑话，比婆婆要送走自己的孙女更可笑。杨家在一日里头闹出这么多的丑事，杨家的脸，可往哪里搁！
我对婆婆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婆婆，陵儿辜负了婆婆的教导，早起堂前拜舅姑，陵儿第一日就受到了婆婆您的教诲，可是陵儿还是没有做好这个儿媳妇，让您失望了……
我缓缓地跪了下来，抱着笑笑，朝婆婆磕了三个头。
婆婆一脚踢了上来，红着眼道：“滚——我们杨家没有你这样的媳妇，你给我滚出去！带着别人的野种出去，别再糟蹋杨家的地儿！野种，你居然还有脸生下别人的孩子来，居然还有脸在杨家白吃白喝的！滚，给我滚！”
笑笑又大声哭了出来，现场一片混乱。杨沉愣了愣，睁大了眼睛提醒道：“娘，您再怎么讨厌陵儿，也不能骂自己的孙女啊，她是我的女儿，她不是野种。”
“‘陵儿’？”婆婆朝他冷笑一声，“原来你知道她的身份，原来你知道她不是黄贞儿，我养的好儿子，也帮着外人说话，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了，你这么帮着她！杨沉，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女人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女人，你的好媳妇儿，她逃出杨家之后，就怀上了你弟弟的种！是你的弟弟！你那个没有血缘的弟弟！她怀里的孩子，是杨痕的女儿——”
她怀里的孩子，是杨痕的女儿——
她怀里的孩子，是杨痕的女儿——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把杨沉劈得外焦里嫩，怔住在了当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婆婆这么生气失态的样子，我不能说什么，我只是低下头，等他们赶我走。
杨沉踉跄地走过来，蹲下身，看了一眼笑笑，又看了一眼我，眼睛湿润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我：“陵儿，你告诉我，这个孩子，是我的……还是……还是二弟的……”
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外面的人在说——“不管是大少爷的，还是二少爷的，不都是杨家的骨肉吗？也不至于说成是‘野种’啊……”他们不知道，二少爷杨痕，是当今皇室的储君，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
皇宫大乱，他想必早已控制住了整个皇城，登基继位，就在眼前。
我落着泪，不知怎么启口回答杨沉，我只能摇着头，对他说：“不，不要听他们胡说，这个孩子，她是你的孩子，笑笑是你的女儿啊……真的，你不要听他们胡说……”
真的，杨沉，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不是南宫痕的……
杨沉缓缓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来了，给我端来乘着清水的碗，我要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
泪水落入了尘土，我做梦都不曾想到过，我和杨沉，有朝一日，会走到这一步。我抱着孩子，小心地护着，不让他们碰她。我哭着说：“杨沉，这个孩子真的是杨家的骨肉，你一定要相信我！”
“既然你确定她是我的女儿，那验一验，也无妨。”他朝我伸出了手，要我把笑笑交给他，下人已经端着碗上来了，四姑姑在一旁等着看好戏——接二连三的好戏，她想都没有想到，“陵儿，把孩子给我，我验一下血，不会很痛。我看一下孩子是不是我的，我就看一下。”
我摇摇头：“不……不用……你不要这么怀疑我……”
我到底在挣扎着什么，我到底在努力着什么。
杨沉生气了，我这副心虚的模样，已经十之八九说明了事情的真相，他叫来了几个家丁，强行从我的怀中抢孩子，我怕孩子被拽疼，只得放手。
他接过了孩子，看着我，说：“如果你真的背叛了我，那么，我们夫妻，就缘尽于此。”——一字一句，那么的狠绝，他变得好陌生，好陌生，从前那个温柔而霸道的杨沉，已经不存在了。
我轻轻地说：“我知道……”
我的女儿，笑笑，跟着我，从悬崖之上坠下，跟着我，一路颠簸到了京城，跟着我，在琉璃烟楼之内被赐藏红花，跟着我，跪在了恋云宫外一两个时辰，跟着我，经历了最后的生死关头。
这个女儿，福大命大，始终都没有夭折在腹中，我爱这个女儿，她和我一样的坚强。如果不能再在杨家待下去，我可以带她走。
我做好了最后的心理准备，看着杨沉抓起笑笑的小手，往她的手指头上，用绣花针一扎。
笑笑哭得撕心裂肺，那声音，在外人看来，聒噪得很，却一声一声，都落在了我这个做娘的心里，像是揪住了我的心。
笑笑……
苦了你了……跟着这样的娘亲……
我看见笑笑手指尖上的一点殷红的血，落入了清水之中，在水中荡漾，杨沉把笑笑还给了我，我立即抱着笑笑哄她不哭。杨沉把绣花针对准了他自己的手指头，戳了一针，血，也落入了清水之中。
所有的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那碗清水，连外面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人，都在往里面凑脑袋。房门被撞毁了，倒是方便了他们不少。
两滴血，在水中缱绻徘徊，温柔游移，忽而追逐，忽而疏离，等到过了好一会儿，两滴血，才安安静静地抱在了一起，融为一体。
我再一次哭了。
血，融在了一起了。
杨沉惊喜不已：“娘，您看，笑笑真的是我的女儿，陵儿真的没有骗我，笑笑不是野种，她是杨家的骨肉，她真的是您的亲孙女啊！”婆婆也震惊了，她当初问南宫痕，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南宫痕很是明确地告诉她——是他南宫痕的。
是杨沉的，孩子真的是杨沉的，我轻轻地说：“我早就说过了孩子是你的，还记得那一天，我假装小产，大夫来给我把脉，按着婆婆的意思，大夫说，我的孩子没了，等到侯婉玉走后，大夫想说什么，没来得及说，就被你们请走了，那个时候，我注意到了，后来，信期没有如约而至，我就开始怀疑了。经过失忆，恢复记忆，我也就混乱了，最后听说我怀孕的月份不对，我才想起，那个时候，大夫应该是要告诉我们——我怀孕了……”
当时的那个大夫，是小秦在杨家外面请的大夫，不是府里的郑大夫，所以，后来没有人告诉杨沉和婆婆。
杨沉走过来抱住了我和笑笑，哽咽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
虽然，我后来，和南宫痕发生过关系，但我在那之前，其实刚刚怀上了笑笑，天意，这么地捉弄人，我始终猜不透老天爷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婆婆不知道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四姑姑也跟着出去，外面的人，都被陆护院给轰散了。
我们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我当初和南宫痕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爱他，为了他，可以一走了之，现在，我回来，想要弥补杨沉，杨沉却没有相信我。
水陵儿，你究竟有什么可以让人相信的，自己当初不仁不义，凭什么要别人那么地相信你……凭什么……
我紧紧地抱着笑笑，杨沉不停地道歉着，安慰着，可越是这样，我越是抑制不住断了线的泪水。笑笑是杨家的骨肉，我不是黄家的闺女，欺骗的杨家，如果杨家要我走，而非要留下笑笑，该怎么办。
我抬起头，哭着问他：“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没有笑笑……没有笑笑，我会死的……”
我离开了笑笑，好比鱼离开了水。
杨沉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不管你是黄家的大小姐，还是黄家的陪嫁丫鬟，我不管你是什么背景什么身世，我要你，我要的人是你，是你水陵儿。”
他要的人是我。
我钻进了他的怀中，寻求一丝温暖。杨沉，如果你真的可以让我们母女一直生活在一起，我会感激你，我会用我剩余的生命，去报答你，去弥补我曾经亏欠了你的。
杨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