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欧阳钊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诉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赵敏启的心却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收到电报的那刻开始,赵敏启就没有过片刻安宁。没有船期,隔着辽阔的东海,赵敏启真想自己能长上一双翅膀,飞过千山万水。可现实却是只能等!等待的时候,赵敏启四处踅摸国内的消息,好不容易看到几条关于这次事件的,却全都是对自己父亲、家庭十分不利的信息。煎熬,概括了那段日子的全部。
从准备回家的那一刻开始,赵敏启直接在码头的附近的小旅馆租了个床位,除了深夜在那里辗转反侧,其余时间就都泡在码头,等着离开的机会。
终于到家了,一切都已到尾声,却依旧感受到了巨大的险情。搂着欧阳钊一点都不结实的肩膀,赵敏启心疼,更感激。就是这幅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所有的灾难,才有了今天化险为夷的大好局面。
“这段日子真是把你折腾苦了。瘦了好多。放心吧,后面的事有我,你不用操心了,好好歇着。”
欧阳钊咕呦了一下,调整了姿势,脸对着赵敏启。
“那是当然了!你是哥哥,你在家,就该你多干!我想好了,从明天开始,我要陪着爹养病,哄他老人家开心,跟他一块儿吃二婶做的好东西,要是有空,就带着瑞瑞和静静玩!”
赵敏启忍不住乐出了声。
“怎么又提吃啊?要不要脸!多大了你啊,还这么馋!看来法国真是没法呆,呆的人都特别缺嘴儿,呵呵呵——行啊!哥愿意,你就好好的当你的二少爷吧。”
欧阳钊也乐了。
“就是缺嘴!原来以为到了家就得跟晓刚哥去日本呢!这下好了,不用去了,好好吃吃家里的饭,呵呵呵——其实我是跟你逗着玩呢!哪有那些闲心啊!想要让爹快点好起来,就是得帮着他把这块儿大心病赶紧去了!后面还有好多事要干呢!不过有你在,起码心里是踏实的。哥,爹的这件事离结束还差很远呢,它给咱家带来的麻烦或者说是灾难,还远远没有完。”
是呀,虽然赵培荣已经从警察局出来了,但官方从没有给过一个明确的说法。赵培荣因为制假贩假伤害人命的事,至今也没一个公平的定论,也就是说赵培荣、赵家酒厂的清白至今没人还。想到这些,俩个人一下子没了调笑的心情,气氛也变得沉重了。
“你说的是啊!这些我也都有想过。如果处理不好,咱们家几十年的基业就此完结都有可能啊!爹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厂子怎么样,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事有多么的棘手,所以不想出个好的解决办法,爹确实是养伤也养不踏实。”
欧阳钊点点头。
“这件事对咱家的打击太大了。后续的影响也无法估量。哥,我想不管政府后续是个什么态度,对制假贩假的事还追不追究,为了咱们家厂子以后的发展,更是为了咱爹的清白,假酒的事我们必须要追查到底!”
赵敏启激动得坐了起来,欧阳钊的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在这个问题上,赵敏启跟欧阳钊想得完全一致。下午他特意找了个时候,把要继续追查假酒的事跟易勇说了,易勇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就说好。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咱们也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这个黑锅咱不能背!赵家祖祖辈辈都是清清白白的,你爹更是仁义忠厚,害人的心压根他就没长过!大启,这事咱这么办,你正着走,大爷偏着行,道上的叫得上名的大哥,怎么也还能给我几分薄面,我张嘴求他们点事,他们肯定尽心。今天我把话就撂这儿了,不把祸害我兄弟的人找出来,易勇誓不为人!”
赵敏启把易用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了欧阳钊。欧阳钊听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爷这么做多少有点风险,不过现在就这世道,黑白不分,甚至可以说是警匪一家,不用点儿特殊手段,还真就办不了事儿!说到这,哥,我一直有个疑惑,就是那个警察局长杨以德在这个事件上的态度。是,他想讨好英国人,想尽快破案,但咱们跟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这么死咬着爹不放,就连卞会长的面子都不给,都敢得罪,我估摸,就不是讨好这么简单了。”
欧阳钊的话让赵敏启有些意外,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欧阳钊。欧阳钊想了一下,继续说:
“这个想法在我心里搁了好几天了,我跟连叔叔说过,他同意我的推理。我们怎么都觉得,应该是有人利用这件事,想要搞垮我们家的厂子。出于这个目的,他收买了杨以德,因为这个,杨以德才会这么卖力的迫害咱爹!”
欧阳钊说得很肯定,不禁让赵敏启有些心惊。
“是有道理!不过咱爹为人厚道,从不与人结怨,谁这么恶毒,想置他老人家于死地啊!”
欧阳钊十分冷静地看着赵敏启。
“置人于死地也未必就是因为私人恩怨,看中了咱家这份挣钱的买卖,动了想谋夺的心思,也会害人不是吗?当然,这些都是我的主观臆想,不一定真实。不过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湖险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管我的臆想是不是有根据,但这事绝对不简单。所以,我就是想提醒哥哥一句,咱们要查假酒,查是谁在整治咱们家,就要多想些困难和麻烦,那样遇事才不会措手不及,是吧?”
赵敏启认真地点点头,搂着欧阳钊的肩膀手情不自禁地就更紧了几分。
“对,提醒得好!钊钊,你这个小脑子就是好使!江都跟我说好几次了,说你是个人物。”
欧阳钊颇有些骄傲地扬了扬头。
“那是!算他有眼光——噢,对了,你一提江哥,我想起来了,他在警察局熟人多,哥你你跟他说说,让他帮咱个忙,从里面了解点内幕出来,肯定对咱有帮助。”
赵敏启点头称是。
“这个忙大江肯定帮。说白了吧,咱家的事要是办不好,整个大直沽酒业都跟着受牵连,谁也好不了!这假酒的事影响有多大,大伙心里都有数啊!”
这一夜俩人聊了大半宿,直到天都有些蒙蒙亮了,才又睡了。
……
在赵培荣被诬陷这件事上,欧阳钊的分析完全正确。想利用这件事毁掉赵家酒厂,从中渔利的人,就是真正的假酒贩子孙庆伟,还有曾经跟直沽酒业有过节的洋买办那赫多。
这看起来不搭界的两个人,如今能勾搭在一起狼狈为奸,说来还得感谢那位‘庶福晋’元容。
虽说那赫多如今发迹,说到底靠的是元容的帮助,但那赫多哪是那知恩图报的人?既然有了钱,当然就要变坏,更何况本就是个坏人呢。
那赫多的钱袋子满了,自然就有能力再过那多姿多彩的放荡生活,嫖妓,泡戏子,这都是手到擒来的活,那赫多干起了可顺手了。在他眼里的元容,早就是‘人老珠黄’,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老妖怪了!
随着荷包越来越鼓,那赫多几年里不但又迎娶了三房姨太太,还在英租界、法租界买洋房设公馆,养着暂时没给名分的‘小的’。
男人如此凉薄寡义,说元容不生气肯定不是实话,但从那赫多把她当做向上爬的台阶,献给裕禄的那天起,对那赫多这个人,元容就没报过幻想。当初再回他的怀抱,其实不过是暂时给自己找个依靠,一个女人拿着大笔银子,在兵荒马乱的当口,真的也很不安全。
当然了,情感上既然是不求回报,经济上元容可就不跟那赫多客气了。当初给他的钱,就算是投资好了,如今,元容要数倍的把它们要回来,花出去!
好在那赫多这点良心还有,钱方面还是没有过分苛刻,该给元容的钱,还真是一分不少,甚至比元容期待的还多了不少。私底下元容没少跟自己的姐妹说,这次投资还真是挺合适的,当初花出去的钱,现在至少有了三倍以上的回报了。
“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爱嫖就嫖,爱赌就赌,只要能帮我挣钱,老娘才不在乎他有几房姨太太呢!”
元容说到做到,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乐趣。泡戏园、抽大烟、赌钱,养小白脸。反正那赫多能干的,她也不示弱。而且还毫不避讳。
为这,那赫多没少跟元容闹,自己毕竟也算是有些社会地位了,老婆这么折腾,确实是太丢脸。可元容根本就不理他那套,我行我素,完全就不把他放眼里。
再后来,元容看上了一个从南边过来的唱旦角的戏子,清秀还帅气,特别合元容的胃口,一下子就喜欢得不行。虽然没有给他赎身,但却在法租界买了小洋楼,公开跟他姘居起来了。
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一时间成了市井间的谈资笑料了。那赫多快被气疯了。他直接打上门,让人把这对狗男女一通臭揍,算是出了口恶气。
可没等他喘过气来,挨了打的元容毫不示弱,也找了一伙人,砸了他最喜欢的小姘的家,并且放出狠话:如果再敢跟她挑衅,敢动她的宝贝一个手指头,她元容就给她的小老婆,小姘泼硫酸!一个都甭想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