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心却亮了，酒喝光了，醉了得人却很清醒。
四个人开始聊天，天南地北，过去，现在和未来，几个人抢着说。
赵敏启说，今年我就去日本留学，我要把他们那里最好的、最先进的知识统统学到手，然后回来跟着爹一块儿，把我们家的厂子做到最棒！不但是天津卫最大的，以后还得是全国最大的。我不是奔着挣钱，现在挣的钱，就不少，我是要实业救国，国强了，就不会再有我娘这样的悲剧。
张玉江说，大启你这叫有志气！明年开春我就要娶媳妇了，娶了媳妇以后，我就去日本找你，跟你一块儿学本事！我还就不信这个邪，我们中国人这么聪明，怎么就得受外国人的气，怎么就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赵敏瑞说，你跟爹一起搞厂子，我要去上学。我要去洋人办的学堂。长大了我也要去留学，我要学医学，做个大夫。救这世上和娘一样的苦命人。
欧阳钊说：瑞瑞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做到。我也决定了，回到法国，我要读法律！衙门既然说我是乱党，我就要做个真正的乱党！我就是要让这个腐败的社会变个样儿，让人们能享受公正、平等和自由。我要让爸爸妈妈的血不白流，也要让娘放心，让他们看到我们今后的日子越来越好！
四个人跌跌撞撞的在河边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乱走，又哭又笑，又喊又叫。
赵敏瑞和赵敏启叫着让娘放心，让娘在上面好好歇歇，享享福。
欧阳钊在喊爸爸妈妈，告诉他们儿子又经历了一次生死，更坚强了，既然选择生，就不能白白的活，他会让他们以他为荣，他会成为欧阳家的骄傲。
……
赵培荣找了小半夜，才在离河边不远的小路上，找到了这四个烂醉如泥的孩子。
等他心急火燎地找人把他们抬回家，天都亮了。
没容得赵培荣发火，欧阳钊就把他吓得差点丢了魂儿。
回家的时候，赵培荣就知道他发烧了，灌了退烧药下去，心想该没什么问题了。
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赵培荣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正打算教训刚刚醒酒的赵敏启，区叔就冲进来了。
“老爷，可不得了了，小少爷……小少爷抽风了！”
此时的赵敏启头疼欲裂，脑子也还有些不清楚，看着爹已经跟着区叔跑出去，才反应过来，连忙也跟着往欧阳钊的房间跑。
欧阳钊又在马大夫医院住了一个礼拜的医院。
这一个礼拜，赵家所有的人都不敢出一声大气。
赵培荣每天阴沉着脸子出出进进，除了跟赵敏静还有个笑模样，就连他最疼的闺女，都甭想让他变个表情。
赵敏启偷偷跟赵培祥说：“我最怕爹这样了，这么淡着我，直接打我一顿不得了！”
赵培祥不紧不慢的看了赵敏启一眼。
“你以为你这顿打能脱过去吗？要不是钊钊在医院住着，你现在肯定已经在床上趴着呢！我告诉你大启，你罪过大了去了！”
这话不用赵培祥说，赵敏启当然知道。
赵家一向家教严，娘不在这些年，爹对自己行为上的管教更是严上加严。自己一个人醉在当街已经能让爹给自己俩嘴巴了，更何况让弟弟妹妹跟着自己一块儿醉倒在当街！尤其还有妹妹！尤其还让钊钊喝得差点没命！
想到这儿，赵敏启觉得皮肉一阵阵发紧。
赵敏瑞倒是够义气，拍了拍赵敏启的背。
“我给你作证，喝酒的事不是你张罗的，是我和二哥的主意。要打打我们。”
赵敏启一阵苦笑。心想，你可太不了解爹了！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这顿打早就预定出去了，就等着挨吧！
赵敏启的这顿打，真的是没脱过去。
欧阳钊出院一个礼拜了，已经能下床活动了。
这天，赵培荣一大早就打发秦氏带着赵敏静去易家。秦氏已经从大哥的脸上，看出来今天要出大事了。心里甚是紧张。于是她几次跟赵培荣套近乎，甚至让赵敏静去粘着大爷，拖着不出门。
可赵培荣早就看透了她的那点儿小心思，亲自抱起静静，把她们直接送到大门口。然后把赵敏启、欧阳钊还有赵敏静都叫到了堂屋。
赵培荣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陆续进来的三个人，面沉似水。
“跪下！”
赵培荣的声音并不大，却有着巨大的威慑力。再配上那不怒自威的一张脸，三个人想都不想，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偷眼再看着赵培荣手边条案上乌黑的藤条，说实话，三个人都挺胆战心惊的。
“赵敏启，把衣服脱了！”
赵培荣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藤条，走到了赵敏启的身边。
赵敏启二话不说立刻就脱上衣，欧阳钊吓坏了，膝行几步，上前来住赵培荣的衣襟。
“爹，爹，您饶了哥吧。都是我的错。喝酒的主意我出的，我骗哥哥去的河边喝酒！您不信您问瑞瑞。这事跟瑞瑞也没关系，瑞瑞也没错，都是我撺掇的。还有，刚开始，哥还不喝，还说我了，是我死乞白赖地非拉着他喝，才……才弄成这样的。我错了，爹，您打我吧，您别冤枉了哥，爹！我说得是真的，全是实话，您打我吧！”
欧阳钊说话的时候，赵敏启就一个劲儿地拉他，让他别再说了。爹主意已定，打就打呗！
说实话，这顿酒要不是后来钊钊来了这么一出吓人的，赵敏启觉得喝得太痛快了！就算挨顿打，挨两顿都值。
能把憋在心里的话都喊出来，竟是这么爽的一件事。最重要的，他和妹妹捅破了一直横在他们俩之间的窗户纸。那些别别扭扭的日子，赵敏启想起来，就恨自己。没在第一时间，把疼爱全给她，就是他这个当哥哥最大的失职。
多亏了欧阳钊。要不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要别扭到那一天。
想到钊钊，赵敏启真的有些心疼了，更觉得对不起他。
在马大夫医院，爹的眼珠子都红了，死盯着抢救室的门，偶尔回头看见他，那眼神，全是杀气！
后来赵敏启回想起这个眼神，心想，爹是真急了！如果那时候钊钊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就算自己不主动以死谢罪，爹也得把他给打死！
Wilson从抢救室里出来，大伙都围拢过去。一向温文尔雅的Wilson冲着爹一通乱喊。路大夫也很是很生气，一个劲儿地呲哒爹。
知道钊钊已经脱离危险了，爹也就松了口气，不住地给Wilson作揖，跟路大夫说给你们添麻烦。
那个时候，爹偶尔眼神又会飘到赵敏启那里，虽然不是杀气了，但还是煞气好不好？那时候赵敏启就知道，爹这气都攒着了，要不打他个血肉模糊，这事肯定过不去啊！
赵培荣低头看着还在给赵敏启求情的欧阳钊，孩子的小脸蜡黄，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儿肉又全都没了。
事后路大夫说，钊钊当时高烧41度，如果抢救不及时，就算活过来，也得是个傻子了。
当时如果不是顾全大局，赵敏启在医院就把赵敏启狠抽一顿了！
这么大了，还能这么不懂事，不懂深浅。人命关天，他居然都没有一点意识，看来以前真是高看他了呢！
想到这，赵培荣轻轻拿开欧阳钊的手，语气很严厉，但语调还算缓和。
“钊儿，从你叫我爹的那天起，我就把你当亲儿子待了。也就是说，怎么疼你，也得怎么管你！今天让你跪在这儿，就是说你也有错，也该打！”
赵敏启吓得一哆嗦。
“爹，爹使不得，钊钊病还没好呢，不能打啊！这事从头到尾都不怨钊钊，跟瑞瑞更没关系，我错了，您就打我，打我一个。”
欧阳钊着急地打断了赵敏启。
“不是，不是，怨我，怨我！爹您打吧，我不懂事，让您着急了，您打我吧！”
看着两个哥哥争先恐后地“找打”，赵敏瑞心中的义气也跟着上来了。她直接站到了爹的面前，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
“主意是我让二哥想的，酒是我让江哥拿的，他们本来都没给我带碗，是我自己抢着喝的。就是这么回事。爹，你要打要罚，就冲我来吧！”
赵敏瑞的话音一落，两个男孩当然要立刻冲到前面承担责任了。
三个人不断地嚷嚷着打自己，完全忽视了赵培荣的存在一样。
“啪”！地一声响，毫无预兆地一击，藤杖狠狠地落在了赵敏启的后背。
赵敏启下意识的叫出了声。
欧阳钊和赵敏瑞吓得也跟着一叫。
赵培荣真得急了。他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又给了赵敏启几下。
“叫！你还好意思叫！——你们俩，给我跪好了！”
赵培荣这嗓门这架势，把三个人全都镇住了。
几下猛抽过后，赵敏启的背上立即出现了血凛子，狰狞恐怖。
赵敏启知道爹的脾气，这个时候多说多错，想快点结束这顿臭揍，最好的办法就是全力配合，于是他偷偷冲欧阳钊和赵敏启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俩赶紧听话跪好了，自己则紧紧咬住嘴唇，不再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