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听到这里,说道:“好!张大哥真是英雄本色!当浮一大白!”说罢,一仰头,干了一杯酒。
老者道:“好,好,我老人家这一回可没看走眼,可交,可交!”说着也干了一杯酒。接着,又向子玉道:“小伙子,该你了,不至于总是让我们‘公子’‘公子’地叫你吧?”
子玉道:“小生文姓,文章的‘文’,双名子玉,文子玉。祖居沧州,也是父母亡过,只因不善农桑,靠了家传的歧黄薄技糊口。孑然一身,初行江湖,还望前辈和两位哥哥指点。”
六猴道:“老人家,人家都介绍完了,你还没说哪!你拿了我大哥的银子,吃了子玉弟请的酒,也得让晚辈弄个明白吧?”
“哈哈哈,你这小猴,还当我真昧了你大哥的银子不成?好,老人家我喜欢你!”说着,拍了拍六猴的肩膀。六猴顿觉身上暖烘烘的,说不出来的舒服。
“你们知道我老人家的外号叫什么?你们两人当然不知道,子玉可是知道的。”
“子玉知道?子玉怎么能知道?噢,我知道了,你们两人原来认识……”话没说完,突觉不对,刚才老人家还问子玉的姓名哪!
“哼,刚才你们二位正朝阎王殿走着哪!那玉面黑狐可是认得我老人家。子玉又没象你们俩,喝点蒙汗药就给放倒了,玉面黑狐叫我绰号的时候,子玉可是没睡着。”
“那子玉你说,老人家的贵号叫做什么?”
“我好象听那位……那位玉面黑狐称前辈叫……叫妙手神龙。”子玉故意支支吾吾,好象记不清楚了。
“这回知道了吧?大名鼎鼎!”
六猴道:“没听说过。”
“哼,连我的大号都没听说过,真是井底之蛙!”
其实他们三人都没听说过。六猴生长在偏僻乡下,健儿自幼从军海上,怎会知道江湖上这些人物?就是子玉,俞爷爷也着重给他讲以后行走江湖要注意些什么,至于江湖人物,却是很少介绍。
子玉道:“我以前也没听说过前辈的大号,估计张大哥也没听说过。”
健儿道:“真是这样,前辈。”
“哈哈哈哈!”老者居然高兴地笑起来:“我老人家贵姓白,单名一个茫字,茫然的‘茫’,就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也可以说是白忙,就是一辈子白忙活。我的绰号嘛,就是文公子刚才说的,叫妙手神龙!妙手是什么意思?就是我拿了你健儿的银子,你根本就不知道!别说是你,就是本事再比你强十倍的人物,我从他身上要拿什么,那也是如探囊取物。就是深宅大院,王府皇宫,那也如出入无人之境。这就是‘妙手’。那‘神龙’嘛,就是说我神龙见首不见尾。”
六猴道:“哈!老人家的本事那么大,不会是吹牛吧?”
子玉道:“猴哥,你到现在还不相信前辈的本事?我给你说,那真是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你下午在树林那看到衙役了吧?那是姓马的早就埋伏好了的,我和张大哥前后脚到的时候,就见那些衙役一动不动地趴在树上,早被人点了穴道。后来方知是前辈对他们略施薄惩。咱在酒楼上,要不是前辈在场,估计这时咱三人可能已经成了刀下之鬼。”
这时健儿方知自己这次侥幸取胜,是这位叫做“妙手神龙”白茫的老者在暗中帮了忙,连忙说道:“谢白前辈救命之恩!”
“嘿嘿嘿嘿,哪里有什么救命之恩,救眼之恩倒是有的,不过不是我,那是另有其人。”
六猴道:“另有其人?还有没露面的高手哪?”
健儿却是立即明白,是子玉施了援手,连忙举起酒,向子玉道:“兄弟,啥话都不说了,以后要是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风里来,火里去。”
子玉道:“张大哥说哪里的话来?俗话说,穷帮穷,哪有看着为富不仁,欺压百姓,不出手的道理?白前辈,您只说了妙手的来历,还没介绍‘神龙’哪。为什么说‘见首不见尾’?”子玉有意岔开了话题。
白茫可不吃子玉这一套,问子玉道:“你用的什么法子教训了玉面黑狐的?”
“用了一根松针。”
“好,好,还说我是出神入化哪!你都到了飞叶伤人的地步了。”六猴尚未弄清什么是“飞叶伤人”,就听白茫话题一转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就是一般人见不着我,就是见着我,也不认识我。”白茫喝了一口酒,又道:“我这十几年一直在北边,就是偶然回来几次,也是转眼就走,难怪你们年轻人都未听说过我。”
六猴道:“那玉面黑狐又为何会认得你?”
妙手神龙捋捋胡子,喝了口酒,道:“这可是说来话长。那是三十年前冬天的一个晚上,也就二更时分吧,惨淡的月光撒在地上,更增添了几分凄凉,几分寒冷。
“我正路过姑苏城一家深宅大户的高墙下,忽听头上有声作响,猛然抬头,见一团黑糊糊的物事从高墙里扔了出来。
“我想,这是我的同道在干那事,没等物事落地,就被我轻轻接住,却是一件婴儿的外衣包裹着什么。我掀开衣服领子的一角,见到的却是一个婴儿。
“我想,这些家伙偷人家婴儿干什么,莫非是绑票?对一个婴儿能下这样的毒手,这些家伙也太残忍了。我就想着如何教训这些家伙一番。
“哪知等了一刻钟的工夫,既没再听到墙里有什么动静,也没见一个人影出来。我想,这么冷的天,别把婴儿冻着了。于是赶紧找了一家客栈,将婴儿安顿在厚厚的被褥里,屋里又生了一盆火,暖烘烘的。
“我于是打开襁褓,仔细看看婴儿,原来是个女婴。两个小眼珠漆黑漆黑,小脸蛋儿红扑扑的。我想,这么可爱的孩子,是什么人能下了这样的毒手呢?
“第二天,我到大户门前及附近去打听,那大户家竟然没有任何动静,似乎这家人根本没少过这么一个婴儿。
“我白天用米汁、肉汤、菜泥将婴儿喂了个饱,晚上便潜入大户家中,抓了几个奴婢,问明了情况。原来是这家的少主人,也是个有功名的,与婢女私通,生了这个女婴,被其大老婆知道了,闹将起来,抛婴逼母,那男的连个屁也不敢放,那婢女也就投缳自尽了。
“唉,我看这些世代书香门第,满嘴的仁义道德,却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我从此与富人打交道总也提不起兴趣,总觉有钱人中坏人多,而穷人之中好人多。
“这件事虽然令我怒火烧心,但想,这等家庭腌臜之事,既不好管,也管不过来,总不能再去逼死他老婆吧?
“但这婴儿怎么办呢?我又没有立足之地,总不能带着个婴儿去闯荡江湖吧?于是,我想到了我的师姐桃崖真人。我知道她一向在吴山紫阳峰修行。便从姑苏赶到了吴山,将婴儿交与了我师姐。我本来还怕师姐说我多事,哪知我师姐见了这婴儿却是满心喜欢。这婴儿便是咱们今日所见的这位玉面黑狐了,师姐不知为何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姜芸儿。以后我也时常到师姐那里去看望,所以她自然认识老朽了。”
子玉道:“那她既是前辈的师侄,想那桃崖真人也必是侠义高人,如何这……玉面黑狐又怎会助纣为虐呢?”
“说的也是。十多年前,我那师姐突然不知去向,这姜芸儿便独自闯荡江湖,不知从哪里捣鼓了个‘采阴补阳’的邪术,净戕害青壮男子,虽是不伤人性命,却也害人身体,丧行败德。要是张大侠被她得手,嘿嘿嘿……”
张健儿闻言,臊得一阵脸红,竟现出忸怩的神情。
“这等事情,我又如何好管?旁敲侧击了几回,这小妮子竟不把我放在眼里。唉,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由她去吧。”
众人默然。
“好了,好了,今日这么一闹腾,我说健儿,你恐怕在这一带也呆不下去了。你说说,你攒银子干什么?”
健儿道:“我那干娘一辈子没有儿子,两个女儿也嫁到他乡。半年前,傅老伯染上了重病,为看病,家里欠下许多债,几亩薄地也抵押给人家了。我那干娘自老伴儿过世之后,又染上了眼疾,渐渐地双目失明了。有位郎中说是可以治好,只是要许多银子。我已攒下了六十来两银子,想帮干娘将债还了,将眼疾也治好了。”
妙手神龙道:“好,好,孝行可嘉,玉儿,你说你会歧黄之术,这老妇人的眼睛……”
“眼疾的事,我明天看看,兴许能够治好。倘若张大哥另奔他乡,老人家恐怕也得带上,不然,她老人家孤身一人如何过得下去?不知前辈可为咱们想好了落脚处?”子玉道。
妙手神龙道:“明日不管怎样,健儿,猴儿,也不要舍不得故土,带上你干娘,远走他乡得了。哪里黄土不养人?”
子玉道:“张大哥,我也是这个意思。咱们穷人无权无势,只是一心一意谋生糊口,可没有时间去缠他们黑道白道的事。咱就带上老人家,一走了之。我想那南京城一向繁华似锦,人烟稠密,到了那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那里人海茫茫,那姓马的,再加上什么玉面黑狐,又到哪里去找我们?”
六猴道:“大哥,就这样定吧,我窝在穷乡僻壤也二十多年了,真想见见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主意倒是不错,可得要本钱哪!我那几十两银子,就算不给干娘治眼,去了还帐,也就所剩无几了。”
妙手神龙道:“既是把地押给别人了,不还钱,债主不会吃亏吧?”
健儿道:“债主只有赚便宜的,哪有吃亏的道理?”
“咱们既是要走,那几亩薄地也用不着了,那钱也就用不着还了。”
“就是不还帐,就那几十两……”
“嘿嘿,你看这是什么?”妙手神龙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在手上掂了两掂。
六猴道:“不会是钱吧?”
“打开看看不就得了?”
六猴将锦袋拿了过来,感觉甚轻,打开一看,竟是五十两一百两一张的宝钞,数了数,竟有一千多两!
六猴一辈子哪见过怎么多钱?瞅得眼睛都直了。
六猴咽了口唾沫,道:“敢情你老人家还是位富翁哪!”
“哼,小猴,忘了我老人家的绰号啦?我叫什么?妙手!那姓马的小子过来扳我的脖子,哼哼,这钱袋,自然就成了我老人家的囊中之物了。不义之财,取之无碍。好了,好了,钱也有了,我老人家也困了,至于走之后去什么地方,明日再说吧。”妙手神龙说着,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走到健儿的床前,身子一歪,躺在健儿的床上,呼呼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六猴安排了早饭,几人吃罢,便由健儿带着,来到健儿的干娘家。子玉随手拿了一个酒坛子,里面还有昨晚喝剩的酒。
推开院门,就见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拄着藜杖,倚在屋门框边。
老妇人听见动静,问道:“是健儿来了吗?”
“干娘,是我,我给你请郎中来了。”
“唉,健儿,那得花多少钱哪?再说,我这一把年纪了,花那个钱干啥?”
“干娘,您放心,我这位郎中朋友不收钱。”
子玉道:“猴哥,搬个凳子,让大娘坐在院子里,面朝太阳。”
六猴搬来了凳子,老妇人依言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