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声刚落,就见马表奇将桌子一拍,吼道:“店家!店家!给我滚过来!”
店小二慌忙跑过来,道:“大爷,还要点什么?”
“去去去!叫你们掌柜的的过来!”
掌柜的是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慌忙跑到马表奇面前,战战兢兢地道:“马大爷,你老有什么吩咐?”
马表奇一把揪住掌柜的衣领,怒道:“刚才叫你店里的女人过来陪大爷我喝酒,你推三阻四说没有,现在那女人哪?给我叫出来!”
掌柜的道:“马大爷,小店确实没有女人哪!马大爷要是要,小老儿这就给你找去,钱算小人的!”
“放屁!马大爷我自己不会找哇!刚才明明有个女人喊我‘公子!’”马表奇捏腔捏调,学着崔莹的口吻:“你竟敢当面撒谎吗?”
崔莹看了白茫一眼,见白茫眯缝着眼睛,只顾吃喝。
只听那桌一人道:“老东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连马大爷你也敢骗!”
“小店确实没有女人啊!”掌柜的几乎要哭出声来,“扑通”一声跪倒,连连作揖。
“小妮子,你刚才说对恶人要怎么来着?”白茫问崔莹道。
“用你老伯的武功啊!”
“好,你看仔细了!”
崔莹瞪大眼睛,突见一团灰影,围着那伙人,闪电般地转了一周,接着这团灰影来到自己这桌前,倏然落座,却是白茫老人!他是如何离座的,崔莹竟一点也没瞧出来。
“小妮子,看见什么叫高深武功了吧?”
“我,我怎么好象,好象什么也没看见。”
这时就听那桌人叫道:“妈的,谁打老子?”
崔莹瞧过去,只见那桌每人的脸上都有五个黑糊糊的手指印。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道:“妈的,有鬼了!”
“不是鬼,是高手!”马表奇捂着腮,朝四下里瞅了瞅,店中的食客,除了他们这桌,就只有角落那桌的一老一小,看模样委委琐琐,绝不象武林高手,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对手下人道:“过去一人,看看搞什么鬼!”
马表奇话刚一落音,就听四面墙壁,墙角旮旯,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玉面黑狐没教你怎么做人吗?”
马表奇心想:“这人认识我师傅!妈的,这做人还用得着学?老子床上功夫……”气急败坏地叫道:“你是谁?你在哪里?”
店中突然静了下来,只有马表奇那桌的人,个个惊惶不已。
“老大,是鬼,是鬼!赶紧走!”几个人架着马表奇就朝外跑。刚跑到店门口,从店里飞出一根鸡骨头,一下子撞在马表奇的后脑勺上。马表奇象是被人猛击一拳,“扑通”一声趴在地上,跌了一个狗吃屎。
刚才那个浑厚的声音,又从店里涌了出来:“明日老人家我在傅庄等着你!”
马表奇一伙走后,白茫问道:“小妮子,怎么也不鼓掌啊?”
“噢,我,我忘了,不是,不是,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所以我说嘛,高深的武功,你是看不出来的!”
“那种声音是谁发出来的?怎么四周空气中都是那种声音?”
“嘿嘿,小妮子,你读过不少书吧?”
“是啊!那又怎么啦?”
“什么叫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什么叫绕梁三日?什么叫声遏行云?什么叫喝断江水?”
“这都是武功啊?”
“武功之一种耳!”
这一回,崔莹想的更多了:“惩罚这伙恶人的,肯定就是白老爷子了。用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武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伙恶人给惩罚了,真是太妙了。
“不知张公子会不会武功?那天他跪在船头,不知腰间悬了剑没有?没注意,只记得他拿了一根打狗棍。他要是不会武功,光会装疯子要饭讨酒,唱几句莲花落又有何用?又有什么意思?不,张公子肯定会武功,要不然,他终日装疯卖傻,就不怕有人揍他啊!
“唉,要是张公子会武功就好了,我再叫这老头教我几手,我和张公子并辔江湖,行侠仗义,男的丰神俊朗,女的花容月貌,又会作诗填词,又会刀枪拳脚,那还不叫人羡慕死!”
崔莹就这样,一路上胡思乱想,时喜时忧,不一日,便到了苏州。
张灵的家倒不难打听。白茫带着崔莹来到张灵家门口,只见大门油漆剥落,一派破败景象。
正要上前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位面色白里带黄的老者——唐伯虎和祝枝山。
“唐老先生!”崔莹惊喜地叫道。
原来唐伯虎画完十美图后,宁王因大事在即,又见唐伯虎只会作诗画画,喝酒也不豪爽,别的竟是一无所长,心想:“这江南也不知道出的什么狗屁才子,多亏这姓唐的没做官,朝廷要都是选拔这类人物做官治国,不亡才怪呢!”又见唐伯虎每日里狂言辣语,自吹自擂,有时还对女眷们眉来眼去,叫人看着恶心,心中一恼,便送了一些金银,将唐伯虎遣送回来。
唐伯虎乍见崔莹,也是吃了一惊,道:“是崔姑娘啊!你不是进京了吗?如何来到这里?”
“有人将我救了出来,是这位老人家送我来的。”
唐伯虎瞅了瞅四周,奇道:“什么老人家?”
崔莹转脸一看,哪有白茫的影子?便道:“唐先生莫怪,那位老人家武功高深,神龙见首不见尾。张公子可好?”
唐伯虎和祝枝山互相看了一眼,唐伯虎道:“崔姑娘来了就好,我那兄弟想崔姑娘想出了病,你这一来,说不定就好起来了。”
崔莹一听,张公子竟为自己得了相思病,听唐先生的话音,病得还不轻呢!心中又是失望,又有点感动。
唐伯虎带着崔莹来到张灵的病榻。一进屋,崔莹便闻到一股熏人的臭气,不觉以袖掩鼻。唐伯虎看了崔莹一眼,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来到病榻前,见张灵已是形削骨立,双目深陷,哪有半点丰神俊朗的样子?
唐伯虎道:“兄弟,兄弟!崔姑娘看你来了!”
张灵微微睁开眼睛,昏浊的眸子中突然闪出一点亮光,伸出鸡爪般的两手,忽然紧紧抓住崔莹丰腴的双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崔姑娘,你……你能来看我,我……我好高兴!”说话的时候,从口中喷出阵阵臭气,直令崔莹恶心欲呕。
崔莹心想,真是“臭皮囊”,前人诚不我欺。
崔莹的手腕被抓得疼了,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张灵的手中挣脱出来,手腕上已被抓出了几缕血痕。
崔莹想着,自己千辛万苦,甘冒奇险,千里迢迢 ,不怕关山阻隔,前来要委身终生的一个人,竟是这等僵尸模样!想着自己当时真是瞎了双眼,怎会对这等人物一见钟情!这就是那位自吹是江南才子的人吗?还有自己那不长眼睛的爹爹,怎么也会看中这等人?想着自己几个月来接触的人物,就是那位姓季的公子也比这位张才子强了十倍。那姓温的公子和武功高深的白茫老人,与自己非亲非故,竟能不顾自身安危。这种情义何等珍贵,这种人生何等壮丽!与这具枯尸相比,他们哪个都是人中龙凤。想到这里,崔莹不禁失声痛哭。
唐伯虎和祝枝山都以为崔莹是深情所至,不禁心中感动,也陪着落下两滴泪来。
唐伯虎叫张家人安排崔莹在厢房里住了一夜。
当夜,江南才子张灵,在喊着“崔姑娘”的梦呓中,魂归西方极乐世界。
依着祝枝山的意见,崔莹是张灵未过门的媳妇,理应披麻带孝。唐伯虎坚决不允,两人大吵一场。老祝毕竟是忠厚长者,最终还是依了唐伯虎的意见。
在办丧事的日子里,崔莹想着自己终身无托,不知何处可依,每日总是以泪洗面。唐伯虎热情好义,几乎寸步不离崔莹身边,一个劲儿地好言抚慰,乘机架架崔莹的胳膊,摸摸崔莹的手背,将一个楚楚可怜,娇羞无限的崔姑娘的花容月貌着实看了个够。
张灵入土那天,由于唐伯虎的坚持,崔莹亦未到坟上去。
丧事办完,唐伯虎来到崔莹跟前,道:“崔姑娘,你的一片深情,真可泣天地,感鬼神。只是我那张兄弟福浅命薄,享受不了你这绝等美色。不知崔姑娘下一步做何打算?”
“下一步?”崔莹这几日只是一味地自怨自艾,还真没想过下一步。现在想起来,最好是能够找到白茫老人,让他带着自己去找温公子。温公子长的什么模样,竟然想不起来了。真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光是想着这个装疯卖傻的什么狗屁才子,对别的少年公子正眼不瞧。心想,就凭温公子到船上传话,从虎口中将自己救出,这些急人之难的侠义之举,也不是这位张才子所能同日而语的。象温公子那样的人,才可以托付终生。自己美貌不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公子毕竟喜欢。早知如此,又何必江南一行?真是自取其辱。想到这里,又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