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的“得得”的蹄声传来。子玉掩身于一株大树后,只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黑衣老者骑在驴上,却是面朝后,原来是张果老倒骑驴。子玉不禁兴趣盎然。见那位老者一身黑衣,面目消瘦,眼睛似睁似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挥着树枝,轻轻地打着驴子的屁股。驴子无人驾御,只管慢悠悠地朝前走。
张健儿则是惊魂未定,尚未回过想来,一驴一人,碰个正着。
张健儿不提防被驴子撞了个趔趄,不禁勃然大怒,睁眼一看,见是一头驴子,上边一位不死不活的老儿却是面朝后,似乎全然不知眼前发生的事情。张健儿绕过驴头,一把将驴子上的老者揪了下来,骂道:“龟孙子,驴不长眼睛,你个老不死的也不长眼睛,撞着老子也不吭一声。”
驴子上的老者被揪了下来,仰面朝天,口里说道:“大侠饶命,老小儿正在似睡非睡,全然不知大侠撞了驴子。唉,这个该死的畜生,你看我非打死它不可。”
张健儿正要一拳击下,一看是一位弱不禁风的老朽,不禁一怔,挥出去的拳头停在半空。“妈的,老不死的,揍你一顿也没意思,赶紧滚熊吧!”
老者嘴里嘟嘟囔囔,道:“谢大侠,这一把老骨头没让你捶散,真是万幸。唉,人老了,眼神也不济了。”一边嘟囔着,一边轻轻一跃,跨上了驴背,依旧是面朝后,朝驴子屁股挥一下树枝,驴子又“得得”地走了。
老者走后,子玉从树后走了出来,朝张健儿拱手道:“张大侠好身手哪!”
张健儿这时已走到林边,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见是一位并不认识的书生,便道:“有什么事?我并不认识你。”
子玉当然是存心生事,说道:“不认识不要紧,一回生两回熟嘛!听说张大侠在这一带天生神力,无人能敌,小可不才,却想领教领教。”
张健儿见是一位文弱书生,遂不以为意,说道:“想找我领教的人甚多,能是我对手的想必还没生出来。你小子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子玉道:“大侠不必动怒,小可所谓领教,也不过是想一睹张大侠的神力而已。”
张健儿说道:“我纵横二十年未逢敌手,小子想看我什么本事?”
子玉道:“我这有一张弓,不知大侠能拉得开否?”
“好小子,想试我的力来着。我就让你看看。”张健儿从子玉手中接过弓。这是一张弦不盈尺的袖珍小弓,张健儿拉了一下,弓弦竟然纹丝未动。张健儿努力拉了一下,弓弦仅张开一寸不到。张健儿将弓朝地下一扔,说道:“这东西是骗人的玩意,有什么用!”
子玉道:“它既然是张弓,当然有它的用处,你拉不开,别人能拉开。”
张健儿道:“别人?你吗?”
子玉道:“不信你就看着。”此时透过树梢,影影绰绰看到似有大雁飞过。子玉将一只箭搭上弓,轻易地便拉满了弓弦,“嗖”的一声,羽箭飞上,转瞬间,一只大雁落在二人面前。
张健儿这时微微感到遇到了对手,但仍然嘴硬道:“这有什么,我只是不习惯用弓而已。”
子玉道:“我看大侠腰间随身带着宰牛刀,想必刀法不错,不知张大侠肯否借我一观?”
张健儿道:“刀法不错谈不上,我是宰牛的,当然随身带着宰牛刀。给你看看不妨,你不是想害我吧?”
“大侠既然有此担心,那就算了。不过就是不知道你这把刀是杀鸡的还是杀狗的,实在有点可惜。”
张健儿道:“我担心什么?想当年老子于万马丛中空手夺白刃也干过的,能怕了你吗?你要看拿去看好了。”说着将宰牛刀递给子玉。
子玉接过刀来,看了看,说道:“果然是杀鸡屠狗之物。”一边说着,一边两手一折,只见刀曲如钩,又以两手一顺,刀直如故。直把张健儿看得目瞪口呆,既愧又怒,抡起右臂,“梆”一声砸在一棵碗口粗的青檀树上,只听“喀嚓”一声,青檀树拦腰折断。
子玉说道:“大侠何必如此,武功各有所长,谁也不敢攫取那天下第一的名头。只是你怀中的银子被人掏去而不知,若是此人想取你性命,直如探囊取物。”
“我的银子?”张健儿朝胸部一摸,不禁大吃一惊,怀里的银子不翼而飞了。“好小子,你偷了我的银子?”
“嘿嘿,这个本事我却没有,咱二人明睁大眼在此,我何时能拿了你的银子?”
“那,那是谁?”张健儿这时真慌了起来,除了眼前这一位,还有高手在身侧竟然不知道,看来二十年的英名就要栽在此处了。“啊,原来是那老小子!”
子玉道:“以大侠这般手段,被人从贴身处神不知鬼不觉掏走东西,这人实在非同小可,银子事小,这等高手却不可错过。还愣着干什么,快追!”话没落音,子玉已箭一般窜出树林。
待到张健儿出了树林,子玉已在半里开外,子玉前方正有一驴一人晃晃悠悠地走着。张健儿心想:“这老小儿恁地托大,偷了东西,还这般慢条斯理。”
张健儿的同伙尚在林外等候,见张健儿出来,便围上前去,说道:“恭喜大哥,又打赢了!我们见那马表奇小子一群人横拖竖拽着一群捕快,便知他们未讨了便宜。”
“快别提了,这仗赢得糊里糊涂。我得追前面那骑驴子的老东西,猴儿跟我来,你们都回去吧。”说罢,便朝黑衣老者的方向追去。
这时子玉已赶近驴子,拱手向黑衣老者道:“前辈能否留步?小可做东,小酌几杯如何?”
黑衣老者道:“有酒喝好啊,你这小伙子,我看着就高兴。有的人不知天高地厚,自命天下第一,哼!吁——”
此时张健儿正好赶到,知道老者是在讽刺他,因有了子玉露的两手,又在不知不觉中失了银子,心情沮丧,那天下第一的名头想也不敢想了,只好忍着,不敢发作,好在有这位小伙子出头,自己便随着好了。
子玉向张健儿道:“前辈要喝酒,张大侠是这里的坐地虎,你看哪里有好酒,带我们去,客我请了。不过此处恐有不便,张大侠刚得罪了官府捕快——”
“嘿嘿,不妨不妨,我说不妨就是不妨。张大侠你看哪?”
“嘿嘿,大侠的称呼可不敢当了,泗州这一带做酒好的却有几家,这儿离城不远,何不到城中畅饮一回?”
“前辈看是如何?”子玉问黑衣老者道。
“只要有美酒佳肴,到哪里都行。”
这时,被称为“猴儿”的也追了上来,说道:“大哥,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咱们和几个朋友到城中去喝酒。”
说起这泗州,本非交通要冲,也非商贾云集,只因明太祖朱元璋之高祖、曾祖、祖、父皆葬于此城之北,历来受到明皇室的重视,又在洪泽湖畔,便人烟辐辏,一时兴盛起来。
四人迤逦来到城中。时近黄昏,街上人群熙来攘往,空气中不时飘来酒肉之香。
黑衣老者咽了一口唾沫道:“饿杀我也!不走了,拣个地方塞肚子。”
张健儿有求于老者,便连忙说道:“这就到了,老弟,你可是说好了做东的,该不会吝惜银子吧?”
子玉“嘿嘿”一笑道:“说过的话岂能反悔?你就拣城中最好的一家好了。”
“好,那就到聚仙楼好了,咱们四人也快快活活当一回神仙。”
四人来到酒楼,子玉见是两层楼宇,一层便有一丈多高,大门上方一块朱底金字牌匾,上书斗大的颜体“聚仙楼”三字,甚是苍劲有力,却是布满了黑尘。两边楹联,右手是“乡味殊佳莫恋江东饱莼菜”,左手是“人间何世偶从海上得桃源”。子玉暗道:“虽是驴唇不对马嘴,却于平淡之中见一点高雅。单看此联,此店也算是泗州第一楼了。”
店小二迎到门前,说道:“客官楼上请,雅座又清净。”
老者道:“如此甚好,将这驴用好料喂了。”
小二道:“客官放心好了,本店向来就有上好的饲料。小三,将这牲口牵了,用上好的饿饲料。”
“来了!”只见旁边过来一名脏兮兮的少年,将驴牵到后边去了。
四人上得楼来坐定,见楼上摆了几张桌子,却无食客。
小二过来,问道:“客官,要点什么?”
黑衣老者接口道:“凉调黑鱼皮、鳖裙烧鸡心、鳊皮炒笋片、洪泽金银拼。好了,你小子做东,也来点两样。”老者对子玉说道。
小二不禁咋舌,只这几样菜,起码得五两银子,这四人不伦不类,老的邋里邋遢,这位书生却如玉树临风,这位壮汉宛如金刚下凡,这瘦猴不断抓耳挠腮,这四人也不知如何能走到一起,别是吃白食打秋风的吧。想到这里,小二说道:“客官,这几样菜可是价钱不菲哪!”
老者小眼一瞪,道:“我看你们店里是做不出来吧?自有人掏钱,你管得着吗!”
“是是,小的不会说话,您老见谅,您老见谅。这位公子点几样。”
“我不拘什么菜,酒可要醇的。张大侠点几样吧。”子玉道。
“来盘冰糖肘子就行,猴儿,你要点什么?”
“我随便,不点了。拿好酒。”
“好来——”小二口里喊着,匆匆通知厨房做菜去了。
席间,子玉问道:“前辈,张大侠得罪了捕快,您老人家却说在这吃酒不妨,不知有什么把握?”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得问此事。看见了吧,张大侠?这位公子年纪轻轻,便凡事三思,你可得学着点。
“你知道那些捕快是干什么的?是专门欺压老百姓的。遇到张大侠这样的人物,还不是闷声大发财,不了了之?
“做官的还有个诀窍,就是瞒上不瞒下,除非有上边下来的海捕文书,还得催得紧了,他们才会当回事。
“再说,真有当真办事的,要对付张大侠这样的人物,便只好请军队出马。你想,那军队是好请的吗?吃的喝的,先花费一番麻烦一阵不说,弄不好,被同僚参上一本,说是‘地方不宁’,哪个当官的会做这样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