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昆仑山“啊,啊,啊”地大喊,除此之外,他不知该干什么。他的痛苦达到了撕裂心肺的程度。天地间,谁经历过这一番战友情后,而不为之刻骨铭心呢?
一
警察们呼喊着“不许动!都不许动!”冲到了出事现场。当他们看到满地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时,都倒吸一口凉气。那时,亚力坤默默地坐在一堆横七竖八的人群里,他的目光愤怒得要滴出血来,他的手里始终握着一把微冲,指着他面前受伤的艾尔肯和阿不都尔。与其说,两个恐怖分子是被他手里的枪吓住了,不如说,是被他愤怒的目光压制得动都不敢动。
准确地说,亚力坤是坐在艾尔肯身上,艾尔肯的腿部中了一弹,正血流如注。冲上来的队员见状,用急救包替他把腿包扎起来。
队员们用枪指着其余几个家伙:“两手抱头,都趴在地上不许动!”
南振中指挥道:“一部分人,把他们一个个拉到车上,让卫生员输液;另一部分人,拿着照片对他们一一进行辨认,就地突审。”
经过十几天的逃亡生涯,艾尔肯等人变得骨瘦如柴,几乎脱了形,即使队员们拿着照片都很难辨认谁是谁。
队员们很快接替了处于看守状态的亚力坤。这时,亚力坤才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哭声“:大——漠!”
他这一哭,队员们才发现,陈大漠不见了。他们着急地问:“大漠怎么啦,大漠呢?”亚力坤指着一地的血肉“:大——漠!”
队员们都明白了,眼泪刷地流淌出来……
陈大漠同志壮烈牺牲!
现场清查的结果是:九名恐怖分子,当场三死六伤。潜入境内的“黑鹰”被活捉!
二
钟成在边境国家的洽谈非常成功,安排好一切,他急匆匆回国。刚一入境,他从电台里听到“打起来啦,打起来啦!”接着,电台里出现混乱声。
钟成心急如焚,他料定昆仑山上可能出事了。能出什么样的事呢?他不敢预想,他让司机加速,再加速。
钟成的车越想加快,越走不动。汽车因为缺氧而走不动,加上雪山路难走,车常常歪到一边,司机只能费足力气把方向盘打到底拽回路中间。
汽车终于盘下山来,到了平地上的博斯坦界内。手机也有了信号,钟成连忙拨通博斯坦市公安局长杨青山的手机:“杨青山,山上怎么样了?好像是出事了。”
杨青山简捷回答:“我也是从电台里听到的,抓住了。”
“抓住了为什么不高兴?一定是出什么事了。”钟成急躁地盘问。
杨青山说:“我已经带队伍出来了,特意来迎接你,咱们一起上山,到那儿就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在路口见面,钟成脸色铁青地说:“不知牺牲的是谁?”
杨青山一惊:“现在还没有准确的消息说有人牺牲了。”
钟成说:“这恰恰说明牺牲的事真的发生了,赶紧上山。”
脑子里一旦输进了“牺牲”这个词组,钟成的血压一下高起来,他满脸通红,头晕脑涨,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出包里的降压灵,如果此刻不吃下几片,他的血压非得高过二百二。钟成对杨青山说:“青山,快给我水喝,我要吃药。”
看着钟成把降压药吃下去,杨青山劝慰道:“钟局长,别着急,可能事情没有我们大家想象的那么糟。”
钟成摇摇头说:“我能不着急吗?十指连心啊!我的心一阵阵绞痛。”
“我能体会,能体会。”杨青山急切地表达着他的同感。
钟成不再说话,他闭上眼睛,眼前像过电影一般,把陈大漠、马建中、亚力坤、王路都过了一遍,无论是谁牺牲了,都是他无法承受的打击。
想到这些,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
三
马建中很不情愿地来到山下。两名受伤的群众正在医院里躺着。他重新验了验伤口,发现受害者的背部中了很多枪砂,这是典型的猎枪打出的霰弹所致。还未等马建中拿出结论报告,博斯坦警方就已经报告:开枪的人找到了。
马建中赶到审讯室一看,原来是个醉鬼。据他自己说,老婆在十年前跟他离婚了,害得他至今一人孤苦伶仃。那么,谁是导致他和老婆离婚的幕后指使者呢?就是老婆的两个弟弟,他对两个小舅子充满怨恨。这天,刚刚喝醉酒的他,恰好在路上遇到了老婆的两个弟弟,于是,他跑回家去,抄起猎枪,从背后击伤了两个青年,然后逃回家去,继续喝酒。
喝了一夜的酒,醒来后,他突然想起自己开枪击伤了两个小舅子。他害怕了,竟然自己跑到公安局打听两个小舅子被打死没有?公安人员看他可疑,便审讯他,一审,案子露出了真相。
马建中气得直想踢他。但他只能冲着醉鬼坐的凳子踢两脚,他气坏了,“你他妈真会挑时候闹事。”他把脖子梗到一边,对博斯坦警方说:“赶快把我送回山上,那边战斗快结束了。”
战斗是否结束,这正是马建中焦急的事。此时,他内心矛盾着——既希望战斗已经结束,又希望战斗还未结束,最好留个尾巴给他,由他来画个圆满的句号。相对另外几个侦查员,马建中把事业看得更重些。这并非说他的功名心强,而是因为他把百分之九十九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了,他当然渴望得到更多的回报。可是,生活中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了。好像马建中越想成功,越想在这个案子中立头功,这个案子越与他无缘似的。事情就是那么戏剧化,就在案子收尾之际,该死的醉鬼突然开枪打他怨恨的人,而南振中偏偏点将让他去验枪痕。立头功的良机就这样与马建中擦肩而过。
马建中十万火急地赶到临时指挥部时,战斗刚刚结束。那时,亚力坤在全体队员们的注视下,把他熟悉的陈大漠的尸体碎块一一拼凑起来,谁能想到,几天前还是生龙活虎的陈大漠,现在捧到亚力坤手里却变成了一堆碎块。亚力坤的声音又哑又涩,他捧着掌中的陈大漠嚎啕大哭:“大漠,这是怎么回事?大漠你说话呀,你让我怎么去见莱丽!”他一遍遍问自己,仿佛是他害死了陈大漠,他已经失魂丧魄了。
南振中一把抱住这个情感失重的汉子,内疚感油然而生,他悲痛地对亚力坤说:“娃娃,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陈大漠的碎骨被放进一个塑料袋中。这个塑料袋一直被亚力坤小心地揣在怀里,他说:“大漠胃寒,怕冷,我要让他暖和暖和。”
在场的人,没有谁不触景流泪。
亚力坤自语道:“大漠本来是可以带着队伍先回来的,可是他非让我带着队伍回来了,他自己要断后。牺牲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大漠呀。”
一场血战彻底改变了亚力坤热爱欢乐的性情,他的痛苦源于悲怆的内心。
马建中还未到临时指挥部,就远远地喊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但是,无人应和他。他像个外星人似地,他和陈大漠和这场战斗之间,隔着一座山隔着一个早晨。
无人应和马建中,这使他格外敏感,他立刻感到指挥部的气氛潮湿的像能拧出水似的,人们的眼睛都是湿红的。他拽住目光发滞的亚力坤的胳膊问:“怎么啦?战斗结束了吗?抓住了吗?”
亚力坤失神地从怀里捧出大漠的骨肉说:“牛,跟大漠见个面吧,这是大漠。”
马建中一看那堆血肉,心都跳出来了。他明白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昆仑山“啊,啊,啊”地大喊,除此之外,他不知该干什么。他的痛苦达到了撕裂心肺的程度。天地间,谁经历过这一番战友情后,而不为之刻骨铭心呢?
亚力坤拉拉马建中的衣袖说:“走吧,干活去。”
马建中的狂躁一下子被中止,他不解地说:“亚力坤,亚力坤,难道你都急糊涂了吗?”
亚力坤平静地说:“没有。大漠如果还活着,他肯定先去审讯,那边的事儿还没完呢。”
马建中一听到,马上顺着亚力坤的意愿说:“走呢,干活去!”
沙吾提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亚力坤弯下腰看了看说:“建中,去给他打盆热水来,给他洗脚。”
马建中本想用脚狠狠踩沙吾提一脚的,但亚力坤却用一种温和的方式来对待沙吾提,亚力坤变了。
马建中把温水打来,亚力坤蹲下身去亲自给沙吾提洗脚,沙吾提的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在沙吾提流泪之前,活着的这些恐怖分子们没有一个开口的,他们都缄口不言,亚力坤想撬开沙吾提的嘴,他看到沙吾提的年龄最小。
沙吾提感动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亚力坤头也不抬地说:“亚力坤。”
沙吾提平静地说:“我知道你。”
“听说过我的人很多。”
“你是不是南疆公安局的那个亚力坤?我听说你是个二流子警察,但你办案子挺厉害的。”
“既然栽到我手里了,你认为你还能逃吗?”
“反正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要杀要砍随你便。”
“年龄不大,中毒不小。你在他们当中也算个代表人物,你的罪责有多大,你心里有数。不过,看在你还知道我的份上,我想救你。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想清楚了,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我给你放一条生路。”
“真的?”
“就看你自己的态度。”
亚力坤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给沙吾提讲库尔班大叔一家的被杀,讲依明阿吉被暗杀,讲完这些事时,沙吾提说:“你别说了,你问我什么,我都讲,从今天开始,无论我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精神自由了,我再也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好后悔啊。”
沙吾提不仅讲述了艾尔肯一伙的具体情况,而且说出,他曾给南疆公安网的检举箱里发过电子邮件,向警方透露基地情况。
南振中跟钟成商量说:“这个青年本质不坏,只是脑子不清醒,一时走了弯路。押回去后,我们先按司法程序走,关键时候,我们公安机关要站出来替他说话,尽量给他一条生路。”
四
马天牧并不知道王路上了昆仑山,正经历着生与死的考验。她不知道在王路报名当“敢死队”员时,曾想念过她,更不知道,在死神与王路擦肩而过时,王路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王路本来就不相信书中写的,某些英雄人物在牺牲之前的一瞬间,想这想那,想得很多,这一次的经历,更确证了,生与死也就是一两秒钟的事。
离开南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强烈地思念起王路,她想在走之前,跟他好好聊聊。可是,她给王路打了无数次手机,但回应她的永远都是“对不起,用户不在服务区。”
她换了另一种方式,给王路留言:“千山万水脚下过,一缕情丝挣不脱。”她相信王路看了这条留言,会心动的。
当然,连这样一条可能令王路感动的留言,他都没有收到。王路在深山里,因为行动的保密性,他的手机电池也被暂时卸掉。
留言之后,马天牧把自己放松了一会儿,她想象着王路接收到这条信息后,那种幸福的神态,她自己首先陶醉在幸福之中。也许,这将是最后一次与王路面对面地对话了。就在王路于昆仑山冲锋陷阵之际,她已寻找到西方特工在境内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并且上报给总部。很快,上级命令她回京执行一项新的任务。
莱丽母女也很快被自治区妇联派人接到北京医院去做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