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986年吧,《新疆日报》哈萨克文版在年底最后一期文学副刊上刊登了许多油画。不经意间,我看到了一幅题为《猎人》的油画,我当即火冒三丈,因为这位画家对哈萨克民族的狩猎文化知之甚少。油画是这样画的:骑马人擒住山鹰的两只爪子,画家让没有戴眼罩的山鹰扑向前边的狐狸。那只山鹰的个头仅有乌鸦一般大小。在离骑马人很近的地方有两只猎犬紧追着前面的狐狸,它们的尾巴翻转着向上翘起。在它俩前边不远处,狐狸向前跑着。狩猎场被画成了一座灌木丛生的山丘,这与真实的场景有着天壤之别。我把这幅油画拿给我们哈萨克族青年过目,并问他们:“你们认为这幅画画得怎么样?”他们则回答:“画得很好。”这说明一旦事实被扭曲,那么就会产生以讹传讹、误导读者的现象。对于那些只从书本上见过狐狸和山鹰的人来说,那幅油画画得的确不错,可能会得到一致好评。读者并没有过错,过错在于那位油画家并没有全面认真地研究过哈萨克民族的狩猎文化,在写实的过程中将真实抛在了一边儿,全凭想象来画。仔细看,它有以下错误:
第一个错误:猎人不会同时将猎犬和山鹰带出去捕获猎物。原因是:猎犬和山鹰是天性与捕猎方式不同的两个狩猎工具,它们是不会相互配合的。山鹰会咬猎犬,猎犬抢吃山鹰捕获的狐狸,类似的事情在狩猎当中时有发生。所以山鹰与猎犬无法一起进行狩猎活动。在悠闲自得的旅行中,转场时猎人会给山鹰戴上眼罩,让它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再把猎犬带着一同行走。除此之外,哈萨克民族的游吟诗人即使不去捕猎,也会带上山鹰和猎犬,认为这样很风光。而真正的猎人是不会将山鹰和猎犬同时带出去狩猎的。
第二个错误:猎人不会擒住山鹰的脚爪,而会让山鹰落在特制的长袖手套上。长袖手套指的是长度一直到胳膊肘的厚厚的皮手套。这种手套是用山鹰的爪子无法抓坏的大畜或者鹿皮较厚的部位加工而成的。哈萨克人在赞扬能工巧匠时常说:他是个能用虱子皮做长袖手套的匠人。
如果猎人不用支撑物就想高擎山鹰行走,那太沉重了,而且山鹰也会觉得很不舒服,所以猎人们一般会制作长约50厘米的专门托架,并将其固定在马鞍前部,猎人会把戴着长袖手套的右手架在托架上,再将山鹰高高托起。这样,山鹰会在猎人的长袖手套上坐得很稳很舒服。父亲说:“当马小跑的时候,山鹰会稍稍舒展翅膀,就像船上的帆一样。”这样,会适当地减轻主人的压力。
第三个错误:山鹰的体型画得太小。在这幅油画中,山鹰看上去就像一只乌鸦。标准的山鹰被架在猎人手臂上时,会扑棱翅膀。它的重量相当于马背上那个身材魁梧、穿得厚实的猎人的一半,看上去特别大。山鹰搏击长空时,舒展开来的翅膀约有两米长。阿勒泰一带那些被称为“白肩雄鹰”的山鹰就属这种体型。也就是说,那位画家在描绘山鹰的外形比例上出现了严重的错误。
第四个错误:奔跑中的猎犬尾巴画得不对。猎犬小跑时,尾巴会向上翘起来,而在快速奔跑和遇到紧急情况时,则会把尾巴上端夹在两条后腿中间,尾巴下端放出去,或者让它稍微弯曲一点。所以,哈萨克民族有一条谚语:夹着尾巴逃跑了。指的就是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逃逸的意思。
第五个错误:画面中狩猎场地画得不对。哈萨克族驯鹰人一般都会在岩石上或者没有灌木的荒滩上放飞猎鹰。山鹰不会像红隼那样东张西望,一般情况下,它会从某一个高度俯冲而下,然后再扶摇向上,这时它的速度就会减慢。狐狸看到山鹰时,一般会从森林和灌木丛中闪过,快速逃离。这种时候,比起山鹰,红隼更灵活一些,它会迅速地低飞,不放过灌木丛中的野兔。
我对这幅油画颇有意见,于是拿去让父亲看,并对此画大加贬损。父亲看过油画之后反而责备我说:“画家是不懂狩猎知识才画成这样的,你们自己既然懂,为什么不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