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毅的财政经济学说是我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一个重要学派，一个重要的经济学理论体系，是我国财政系统财政理论发展的重要里程碑。
国民经济核算理论是许毅财政经济学说重要组成部分。经济核算是企业管理范畴，1958年许毅突破企业经济核算概念，提出了国民经济核算的理论，将企业的经济核算上升到宏观角度去研究。这一富有创造性的探索，对财政经济的宏观研究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他认为，以国民经济核算为出发点，把企业财务关系的研究，从狭隘的业务技术范围内跳出来，放到以国民经济为范围的宏观经济学、宏观财政学或宏观经济核算体系中来进行。这就是许毅国民经济核算理论的出发点。
值得指出的是，许毅提出国民经济核算理论的历史背景是在鼓吹“政治挂帅”，“算政治账，不算经济账”，否定经济核算的“大跃进”时期，他尊重实际，不跟“风”跑的学术风格与勇气值得称道。
历经“十年动乱”，在“拨乱反正”，肃清“四人帮”、“左”倾流毒的斗争中，许毅又根据国民经济核算的理论思维，进一步提出了国民经济成本概念，使国民经济核算理论上升到新的理论高度。这一新的理论，为许毅财政经济学说从经济核算到国民经济结构的逻辑演变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许毅的国民经济成本理论是国民经济核算理论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对社会主义经济核算理论的重大贡献
许毅的国民经济成本理论是在1980年9月全国第一次成本理论讨论会上提出的，直至1993年4月全国第九次成本理论讨论会，他系统地论述了国民经济成本管理在成本核算、成本分析、成本预测和成本控制诸环节的经济内涵与外延，使之成为国民经济核算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他认为，“我们研究成本理论和成本管理，不能局限于一个企业的范围，应该从国民经济的角度和企业微观经济的角度两个方面进行研究”。他从这一角度出发，提出了国民经济成本管理的理论，即研究社会生产、分配、交换、消费的计划安排和经济管理水平同社会成本水平的规律性联系，也就是说，从宏观经济的角度来探索降低成本的途径。
显然，许毅提出的国民经济成本概念相对于企业而言是宏观层面的，属于宏观成本的理论范畴。他在《论成本管理》（1980年9月）、《成本与宏观经济决策的关系》（1981年8月）、《把成本理论研究运用到实际工作中去》（1982年7月）、《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条件下的成本管理》（1984年12月）、《转换企业经营机制必须建立健全责任成本核算制》（1988年5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新体制下的成本管理》（1993年4月）等论文中集中阐述了国民经济成本理论，其主要内容可以概括为：
1.产品的社会成本与社会再生产诸环节的运行状态和国民经济结构有着内在的规律性联系。国民经济结构合理不合理，是社会再生产过程中生产、分配、交换、消费顺畅的决定因素，也是产品社会成本水平高低的决定因素。
国民经济结构与产品成本水平高低的相互关系，表现在部门经济结构、技术经济结构以及地区经济结构等方面与产品社会成本的相互关系。部门经济结构不仅包括部门内部的比例关系，也包括部门之间的比例关系。部门经济结构与技术经济结构和地区经济结构之间相互渗透、相互交叉、相互作用，并最终表现为国民经济结构与产品社会成本的内在的规律性联系。
2.把握国民经济成本管理的关键是国民经济结构的合理化。从财政角度来说，是要保证分配结构的合理化，也就是说，当年可供分配的国民收入怎样分配，分配到什么地方，这一切都可以表现为国家的财政经济政策是否符合社会主义经济规律的客观要求。
3.国民经济成本理论是从国民经济结构入手研究成本问题的，但是从根本上说，是以马克思所说的社会经济结构的研究作为出发点的。社会经济结构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以所有制为中心的生产关系范畴的经济结构；一是以Ⅰ、Ⅱ部类为中心的生产力范畴的国民经济结构。这两方面的结构相互联系、相互制约，都对社会产品的社会成本起着决定性的影响。
4.企业成本管理是国民经济成本管理的基础。“我们既要从国民经济的宏观角度来研究降低产品成本的战略措施，也要努力提高企业的成本管理水平。我们既要承认社会生产、分配、交换、消费的计划安排和经济管理水平对企业成本水平的制约，承认经济结构合理是降低社会成本和企业成本的前提条件，也要看到企业在加强成本管理、挖掘成本潜力方面的能动作用”。片面地强调一个方面，忽略另一个方面，都不利于取得更好的经济效果。
5.企业的微观经营管理在成本方面体现为开展生产经营活动全过程的核算；行政费用和事业费用全过程的核算。
6.提出建立宏观、中观、微观相结合的新的成本管理和核算体系，即由宏观成本、产品成本、责任成本和决策成本的核算制组成。
以上六个方面是许毅国民经济成本管理理论的主要内容。这个理论是许毅国民经济核算理论体系的一个重要分支，是总结“一五”时期以来实践经验的丰硕成果，因而具有鲜明的实践性。
任何一种经济理论都是一定社会经济活动的产物，都不可避免地打上时代烙印。许毅国民经济成本理论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处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过渡的阶段，因而不可避免地留有时代的痕迹。但是理论是客观规律的反映，而客观规律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和不同历史时期的表现形式是有差异的，同样，理论也要在人类认识的长河中不断自我完善。只要理论的内核是科学的，就会有强大的生命力，就会焕发“理论之树常青”的色彩。
对于国民经济成本理论是否过时，是否不适宜市场经济体制，许毅有非常精辟的论述：“社会基本制度与经济管理体制有着密切的联系。在现实经济生活中，任何经济管理体制都是在一定社会基本制度的约束下发挥作用的。没有抽象的管理体制，也不会有没有目的的管理手段，计划管理体制或手段，市场调节体制或手段，都要受社会基本经济制度制约。过去把计划管理体制或手段直接等同于社会主义基本制度，忽视市场机制的作用是片面的。社会主义条件下市场机制也仍然起着调节经济的作用。社会主义经济管理体制应当而且必须重视发挥市场机制的积极作用，当然也应当防止和抑制市场经济的副作用。这一点我们过去做得不够。但是，那种以为市场机制与计划机制，价值规律与有计划按比例发展规律是截然对立的，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就要把计划经济扫地出门的看法是片面的，也是不科学的。”
毛泽东同志曾经指出，价值规律是一个伟大的学校。我国经济学界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一直在研究如何把计划工作放在价值规律的基础上。许毅国民经济核算理论就是这种艰苦探索的结果。他认为，党的十四大确立市场经济体制，更多地发挥市场机制作用的经济运行模式，是完全正确的。然而，并没有否定计划手段，也没有否定宏观调控。国民经济核算，国民经济成本管理是在遵循价值规律的基础上实现宏观调控的手段，因而在本质上与市场经济体制不矛盾，与西方经济学资源配置的原则也是不矛盾的。在国民经济成本管理中采用什么手段，采用什么形式，关键在于能否实现邓小平同志提出的“三个有利于”的要求。这就是检验经济理论是否正确的实践尺度。
基于上述原则，许毅对市场经济体制下的成本管理问题如何转换指导思想作了深入的探索。他指出：（1）要区分我们过去的成本管理范围同市场经济条件下成本管理工作的范围；（2）成本管理的目标和指导思想要更新，成本核算要适应市场的需求；（3）关于劳动工资成本问题；（4）要研究银行利息与成本管理的关系；（5）要加强财政税收杠杆的调节作用，以加强成本管理。
以上五个方面的探索体现了许毅尊重实践、与时俱进的学术态度。
特别要指出的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所有的企业都要向财政部门上报成本核算报表。财政部门多年来与各主管部门花大力气督促并推动企业的成本管理，而企业作为经营管理者却没有加强成本管理的动力与激情，这种本末倒置的现象已成为计划经济体制的一个痼疾，这也是为什么理论界倾几代人之努力研究成本管理，而实际成果却差强人意的根本原因。解决这个问题的惟一途径就是舍弃计划经济体制，实行市场经济体制。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企业有了加强成本管理的原动力，国家已无必要越俎代庖地推动企业加强成本管理。除国有企业尚需向国有企业主管部门上报成本报表外，对外国有企业主要通过税法来约束企业的成本管理，防止企业人为扩大成本，逃避税收。一般来说，成本核算已是企业的内部事务，对外是不公开的，这与计划经济时代完全不一样。
在这种条件下再谈国民经济成本管理还有可能与必要吗？
回答是肯定的。因为企业成本与国民经济结构的依存关系仍然是存在的，改变的只是成本信息披露的方式而已。
虽然企业不再公开自己的成本资料，但财政或其他主管部门仍然可以通过价格大体测算出行业的社会平均成本，并以此作为国民经济成本管理的依据。价格受供求关系的影响，有时与成本有较大的背离，有时不能以价格分析代替成本分析，更不能以价格分析作为调整产业结构的依据。目前财政部门的评价统计系统已经不再统计成本资料，我认为，这是宏观管理的一个缺陷，应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至此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许毅国民经济成本管理理论并非过时，而是要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有所调整，有所发展，成为宏观调控的有力工具。
国民经济成本理论的实践意义
理论指导实践，实践丰富理论。在20世纪80年代的国民经济调整中，许毅在调查研究中不断丰富国民经济成本理论，在煤炭、电力、电子、机械、化工以及农业等行业的调研中运用这一理论寻求调整产业结构，降低产品成本，提高经济效益的途径。
本文以煤炭成本调研为例，说明国民经济成本理论对实践的指导意义。
20世纪80年代初，拨乱反正，百废待兴，各行各业对煤炭的需求不断增加，在原煤价格实行管制不能自由浮动的情况下，原煤成本上升，亏损加大。因而煤炭部门提出，随着煤炭需求的加大，矿井越采越深，投入越来越大，因而原煤成本逐渐上升是煤炭行业发展的必然规律。据此，煤炭部门向财政部提出逐年增加煤炭补贴的要求。
当时，除煤炭部门外，其他行业也不同程度地存在亏损，也都伸手向财政要钱，而弥补财政亏损的资金捉襟见肘，一时难以为继。
煤炭成本上升是必然规律？带着这个尖锐的现实问题，许毅指导我以此为题进行调研，以后又以此作为我的毕业论文。在许毅和陈宝森、李海三位老师的指导下，我运用国民经济成本理论分析了我国原煤成本变动状况，并寻找到国民经济比例失调，特别是部门经济结构比例失调是原煤成本上升的根本原因。另外，矿井生产技术结构落后和成本管理松弛也是促使原煤成本上升的因素。
煤炭生产规律是：一个矿井有它的“青年”、“壮年”和“老年”，“青年井”和“老年井”产量低，成本高，特别是进入“老年期”之后，由于产量逐年降低，而各项投入却不断增加，所以孤立地就一个矿井来考察，原煤成本逐年上升确实是必然规律。但是从宏观角度看，从行业的角度看，结论就未必如此。如果煤炭部门在全国产业结构平衡的情况下，努力安排建设与生产的关系，安排投产新井与报废老井的接续，维持采掘平衡，使“壮年井”保持相当的比重，就会使全行业的原煤成本保持相对稳定，原煤成本逐年上升的必然规律就不会存在。煤炭行业与原煤成本的现实情况充分证明了许毅国民经济成本理论的正确性。
毋庸讳言，近30年来煤炭部门成绩卓著，使我国成为世界第一采煤大国，但由于价格的上升，原煤成本也大幅度上升，其原因非常复杂，这里既有政策性变动的合理因素，也有主观上非理性的因素。有人以原煤成本的实际上升否定国民经济成本理论的正确性，殊不知，这种现象正是有关部门没有采用这一理论的结果。如果我们能够坚定地采用这一理论去指导实践，今天的局面肯定会有所改观。从哲学的角度说，将存在视为真理，是唯心主义的信条。将成本上升的现实作为真理，自然看不到国民经济成本理论的科学性。
许毅国民经济成本理论在20世纪80年代以至90年代的经济理论界产生过很大影响，特别是在80年代初的国民经济调整实践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以至于美国与日本的经济学界对许毅和他的经济学说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今天我们重温他的经济理论仍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当前我国经济面临新的经济增长周期，许多结构性的深层次的矛盾再次显现出来，运用许毅国民经济成本理论可以为新一轮的国民经济增长与调整提供一套思路。
20世纪末和进入21世纪以来，全球经济主要依赖美国与中国的增长，但两国又同时存在内部经济结构失衡的问题。美国内部经济结构的失衡主要表现为消费日益成为经济增长的动力，政府与居民的借贷消费使财政与贸易出现“双赤字”，并不断恶化；而我国则表现为高储蓄、高投资、高消耗、高成本、高出口为主导的经济结构性失衡。因此，无论美国与中国都面临着战略性调整的问题。
就我国经济而言，首先，我国面临着既增长又过剩的矛盾，对此国内经济理论界已有很多论述。根据国民经济成本理论，其症结在于我国经济结构的调整缺乏与消费结构升级的对应性，消费结构的调整明显滞后于需求多样化的增长。一方面适应需求增长的产业与产品供不应求，另一方面原有结构下的产能与产品大量过剩，因而不可避免地要面临通货紧缩的窘境，同时由于产品滞销，销售社会平均成本的上升也难以逆转。
其次，是高增长与高成本的矛盾。高增长是由于资本的快速积累与投入，高成本是由于高增长的比较优势在递减，而约束条件在增加，经济发展的总成本在推升。这是因为我国前一阶段实行的是低成本的工业化发展道路，以农民工的低廉劳动力与消耗国内资源为代价，造成社会劳动保险和污染环境的欠账问题，这部分成本早晚要补偿的，在新一轮的经济调整中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
再次，现代企业竞争已从成本与价格转向核心竞争力的竞争。企业看重的并非是短期利润的最大化，而是持续的竞争能力。发达国家垄断上游技术与产品，对我国实行技术壁垒。在国际分工中，我国由于技术创新的能力差，不得不扮演“刷盘子”和“血汗工厂”的角色，90%的利润让发达国家赚去了，我国的强国之梦路途遥远。从国民经济成本理论来看，是由于国民经济的技术结构不合理，第Ⅰ部类的技术结构失衡，技术含量得不到提高。在“十五”期间，国家已投入600亿美元用于科技开发，从总量上仅次于美国与日本，但大多是政府行为，与市场脱节，效果差强人意，而企业用于自主创新的投入很少，自主创新的能力很弱，从国内500强企业与世界500强企业的对比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一点。许毅20余年来，在成本研究中多次强调这个问题，国家也十分重视这个问题，且一直成为我国经济发展的“软肋”而得不到根本性的解决。
从以上三方面的分析来看，新一轮国民经济调整所面临的矛盾都与国民经济成本有关，应该以国民经济成本作为调整产业结构的工具，从国民经济成本的变化中可以寻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
找到问题的症结如何去解决是另一个重要问题。与计划经济体制时期不同，今后国民经济调整，特别是产业结构的调整主要依靠市场的力量，而不是靠行政命令去完成。国民经济成本理论在这个新形势下要有新的探索和建树。从大的方面来说，要支持政府引导市场，市场影响企业，靠市场实现资源的有效配置，这应是今后调整与改革的逻辑主线。但这不应该作为惟一的信条，在必要的时候，即市场调节失灵的时候，政府应果断地、适当地使用行政手段。在历史上美国与日本都曾采用强有力的行政手段调整其产业结构，保护其贸易结构，巩固其重化工产业结构的骨干地位，提高其科技水平，保持其科技的强势地位。邓小平说，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实在是非常有见地的英明论断。我们千万不能舍弃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去做西方经济学的附庸，削足适履，误国误民。掌握国民经济成本理论的精髓，实事求是地调整产业结构，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惟一途径。在这方面许毅为我们树立了良好的榜样，值得我们去学习，去实践。
发展国民经济成本理论的几点思考
任何理论都是随实践的发展而发展的，这也是科学理论的生命力之所在。许毅是国民经济成本理论的创造者，20多年来，他不断挖掘、充实这一理论，尤其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如何发展这一理论是他不断思考的问题。我等作为后学，如何继承和发扬许毅不断进取的学术作风，是亟待解决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是要着重研究在当前市场经济体制下，如何发展国民经济成本理论，并将这一理论运用到宏观调控体系中，使之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一件精良的武器如果不去使用它，放在军火库里，天长日久必然生锈而报废。同样，一种产生于实践并被实践证明是正确的理论，如果束之高阁，这个理论也会消亡。值此学习、总结许毅经济思想，并以此祝贺他90寿辰，是对他经济理论价值的肯定。具体来说：
一是运用经济控制论的学说丰富国民经济成本理论，确定这一理论的调控手段在国民经济宏观调控系统中的地位与作用，使这一理论系统化。经济控制论讲究控制的系统化，每一控制系统中又分为自动控制与随机控制。如何运用成本杠杆调节生产、分配、交换、消费以及两大部类的平衡，将会有丰富而深刻的理论开拓。
二是用部门投入产出法计算国民经济宏观成本与部门产品社会平均成本，形成完整的国民经济成本管理指标体系和市场计算体系，尽快使国民经济成本管理进入全面应用的阶段。
三是运用择优分配原理丰富和发展决策成本的研究。决策成本不仅是企业产品开发和企业经营决策的手段，也是宏观成本的决策手段。也就是说，利用决策成本的杠杆解决国民经济成本管理过程中用什么样的方法保障国民经济结构的合理化，以保持宏观成本的正常水平。这就需要进行量化研究，确定其统计指标体系。
四是充实国家统计局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在国内生产总值核算资料的分析部分，增加国民经济成本分析的内容，使国家的统计信息更为完善。税务部门具有用税法约束企业成本的职能，因而有可能向统计部门提供各类企业的成本资料，协助统计部门形成完整的国民经济成本信息体系，使国民经济成本理论的发展从中受益。
写于2006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