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林春生没时间吃泡馍，腋下夹起黑皮包匆匆开车走了。郁林海一夜没睡就有了黑眼圈，眼袋也垂得更低，老了就熬不了夜。水珊年轻，只躺了半个多小时就没了倦容。没想到她还吃得惯羊肉泡馍，而且耐心也好，掰馍掰得碎。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老郁警察。”水珊说。
“啥事你讲。”郁林海说。
“你给我当寄爷。”
“姑娘我可没这个福分。”
“可我愿意给你当闺女。”
“你爸爸会生气的。”
“他才不会生气呢，因为我喜欢啥，他也会喜欢啥。”
“我是陕北小县城一个傻老汉，不及你爸爸知识高。”
“那我跟你出国的闺女比，没你闺女有出息。”水珊对郁林海说，“以后你想去南京玩，就住到你寄女儿家里。我想吃羊肉泡馍了，就去陕北找我寄爷。好不好，寄爷？”
水珊的眼睛水汪汪的，一面说一面掰她的馍。店伙计讲，这馍掰得越碎越好吃，水珊就掰成米粒小。郁林海觉得这姑娘跟他闺女一样可爱，于是对她说：“以后我可要叫你丫头了，你可不敢生气。”水珊说：“我只会高兴不会生气寄爷你放心。”
只要不讲张桐的事，水珊就不会生郁林海的气。她明白，这个老警察跟他父亲一样心地善良。其实她也知道，郁林海把张桐想得太坏是他的职业习惯。作为张桐的铁杆粉丝，水珊每次听到郁林海或林春生或者他们合伙讲张桐的坏话，就会火冒三丈。
郁林海看了看自己的手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给他的老搭档老刘打电话。他把詹志平的身份证号报给老刘，叫老刘替他上公安网查一查詹志平的户籍资料。
老刘说：“我以为你失踪了，这几天看不到你。”
郁林海说：“我给杨崾岘的杨老汉找他失踪的儿子。”
水珊的馍还没掰完呢，老刘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叫郁林海拿支笔记下来。
詹志平的情况是：男，汉族，北京人，1966年10月17日出生，已婚，妻子姓名为郭芸，没有小孩，没有曾用名，2006年8月12日死亡，其户口已被注销。
老刘问郁林海要不要詹志平的照片。
当然要。
水珊的手机有接收图片功能。
于是，詹志平的身份证照片也传来了。
果然是小眼睛塌鼻梁，长得跟杨福齐一模一样，像一对双胞胎。
这时郁林海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让水珊再次生他的气：“寄爷你再笑的话，就不叫你寄爷了。”
郁林海哈哈笑道：“我没笑呀丫头。”
现在可以明确的是，杨福齐跟詹志平是相貌相像的两个人。
于是只存在两种情况。
一是杨福齐跟一个网名叫茜茜的北京女人打算去华山的那一天，正好詹志平（也就是张桐）跟他的妻子郭芸及画家王安林还有那个姓章的模特儿也去华山，张桐的死跟杨福齐无关。
二是那个网名叫茜茜的北京女人就是郭芸，她把杨福齐骗上山，詹志平（也就是张桐）把杨福齐从峭壁上推下去，这对夫妻共同制造了张桐自杀的假象瞒天过海。也就是说，张桐现在还活着，并极有可能至今还跟郭芸在一起。
显然第一种情况过于巧合，好像是编故事写小说，可信度低。
第二种情况吻合于郁林海最初的直觉猜想。他是警察出身，他不才不管你张桐写小说写得有多好，名气有多大，既然破案的线索指向了你，你就是嫌疑犯。
“不要讲你的第二种情况了好不好寄爷？”水珊恳求道。
“好的不讲了，丫头。”
叶芷安正打的过来，她要接水珊去她学校，水珊来西安的行李还都在她宿舍里呢。而水珊再也不想讲这件事了，她坚决否认张桐是杀人嫌疑犯，对固执持这一看法的郁林海，又气恼，又喜欢。
好一个可爱的倔老头。
“那个北京女人（当然她是不是北京人还不能确定），为什么起网名叫茜茜？”可这倔老头还在讲这件事。
“可能她喜欢看《茜茜公主》电影，影片中的茜茜公主是一位童话般可爱的优雅皇后。”
“那么她为什么讲她丈夫是一个名律师，被黑社会追杀，死于一场车祸？”
“寄爷你知不知道，网上的事情可不能当真呀。”水珊说，“这个女人明显有虚荣心。她跟杨福齐讲这些话，暗示她生活条件好。结果呢，杨福齐以为她是富婆，见面后起了歹心，把她捆起来，逼她说出银行卡密码，取走了她的钱，回来又杀了她，然后扬长而去。我敢肯定，杨福齐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职业杀手，以谋财害命为生。”
“说这话你有啥证据丫头？”郁林海问。
“那么你说张桐杀人有啥证据寄爷？”水珊反问道。
“只要找到郭芸，我就能查出张桐和她一起杀害杨福齐的真相。”
“我看你是喝那个杨老汉的酒喝糊涂了寄爷。”水珊又刻薄起来。“你给杨老汉许诺，说你能查出杨福齐失踪的真相，你那是瞎许诺。等杨福齐领着茜茜，或者另一个女人，回家去领结婚证时，你才会明白你现在有多固执多荒唐。”
叶芷安来了。那个安斯涅，意大利男孩，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叶芷安问水珊：“你们吵什么啊珊珊？你讲谁肯谁结婚？”又问郁林海：“老警察你说啥了，把我们珊珊惹得生气流眼泪？”
“别瞎搀和了好不好安安？”水珊说。
这时她还没掰完她的馍。她叫叶芷安坐这儿等她，因为她要吃完这个羊肉泡馍才走呢。叶芷安问安斯涅吃不吃凉粉，她可不喜欢干坐着看吃。凉粉这个词安斯涅听不懂，连水珊也找不同合适的英语单词，情急之下，叶芷安把一个店伙计拉过来，那店伙计手里正端着一碗凉粉，正要送往坐门口的一个顾客。安斯涅这才明白叶芷安的意思，连忙点头，嘴里连声讲“OK，OK”。后来吃到嘴里觉得好吃，又连声讲“OK，OK”，再三朝叶芷安表达谢意。这时候，水珊终于吃上了她自己掰碎的羊肉泡馍，对郁林海连声讲“好吃，好吃”。而郁林海早就吃完了，只坐桌边看吃。
“杨福齐为啥把他的文字文件分三类加密，丫头？”郁林海还在想破案的事。
“这说明杨福齐心里有鬼，怕人家从他的文字文件中，寻找他谋财害命的证据。”水珊说，“寄爷你……”
“且慢，且慢。”叶芷安挥手打断水珊的话，“你啥时候认他寄爷了？”端详水珊的脸。“是不是这个老警察给你吃了迷魂药？”
“诶安安，”水珊说，“人家在谈正经事情呢。”
“他凭啥给你当寄爷？”叶芷安不服气。
“凭我喜欢。”水珊说，“我不说你的安斯涅就算了，你还说我的寄爷。”
“安斯涅怎么啦？”安斯涅问。他用一根筷子挑凉粉吃，越吃越觉得好吃。突然听到这两个女孩讲他的名字，有点莫名其妙。
“珊珊讲安斯涅喜欢吃凉粉。”叶芷安虽然生水珊的气，但还是替水珊掩饰一句。
年轻人跟年轻人好是正常现象，可你跟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好什么好？现在是水珊不生气了，叶芷安开始生气。不过也不能怪珊珊，叶芷安想，其实是我自己不好，我跟安斯涅打得火热，才两三天就如胶似漆，是我叫珊珊出来玩的，结果又冷落了她，当然是我安安不好。再说珊珊从小就有恋父情结，出来认一个寄爷，也算不上大逆不道。想到这里，叶芷安自己笑起来。
“又笑我有恋父情结？”水珊问叶芷安。
“鬼死聪明珊珊。”叶芷安轻轻拍了拍水珊的脸。
刚才讲的那个话题，给叶芷安一搅和，给忘了，一时想不起来了，所以水珊不得不问郁林海：“寄爷我们刚才讲杨福齐啥？”
“我不明白，他为啥把那36个文字文件分三类加密？”郁林海重复自己的疑问。
“按理密码位数越多的，其私密性越强。杨福齐十六位数的密码文件，自然是最怕别人看到的，我怀疑那是他写自己作案的犯罪经历。那些十位数密码文件，可能跟我们已经破解的那个文件是同类型的，即类似于QQ网上聊天记录，私密级别低。”
“那为啥特地留一个文件，只用六位数加密？”
“杨福齐那个U盘里有15674个文件，你说的这个文件，是时间最新的一个，可能也是频繁打开的一个。常常要打开的文件，最好不加密。如果必须加密码，最好密码位数少一点，因为每次输十个数字不及输六个来得便当。我想杨福齐可能有这样一个习惯，每隔一段时间，整理一次QQ记录，将老的QQ记录提高加密级别，同时给新的重新起一个文件名作为新文件。而这个新文件，且惟一一个这样的文件，总是加密级别最低的六位数密码；即使被破解，也损失不大。我注意到，那七个十位数密码的文件，它们的字节量彼此相差无几，这说明它们的文字量也都差不多，这也间接证明我的判断，即杨福齐是每隔一段时间，整理一次这类文件。”
郁林海虽然不懂电脑操作，听得懵懵懂懂，但明白水珊不会瞎解释。
“寄爷你放心，”水珊对他说，“我今晚就跟我爸爸讲这件事，他对破解密码特别感兴趣。我再叫刘尉把那个黑客请出来吃顿饭，叫黑客把他的新算法弄出来。我爸爸的单位里有小型机，我爸爸就能用它。所以说不定两三天内，就能把杨福齐的密码全部破解。”
“能这么快吗？”凭经验，郁林海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便当。
“你就回家等我给你好消息吧寄爷。”水珊说，“要不你今天就跟我去南京，在南京等结果。你住我家，我带你出去玩，南京也很好玩的。”
“我要去北京一趟。”郁林海说。
“去北京干啥？”水珊问。
“找郭芸去。”郁林海说。
“哎呀寄爷，你别死脑筋了好不好？”水珊又急了。
“必须有证据证明郭芸跟杨福齐没关系。”郁林海说。
“杨福齐认识的是一个网上的北京女人。这个女人的名字茜茜，只是一个随意性很大的网名，不像身份证上的户籍姓名一查就查得到。而这个茜茜到底来没来过西安，去没去过东大街，上没上过华山，寄爷你一样都确定不了。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够证实茜茜就是郭芸？”
“反正我要找到郭芸。”郁林海说，“两个相貌相像的人同一天上华山，一个出事死了，一个失踪了，我得查清楚这是巧合，还是有预谋的。”
“寄爷你好可怕。”水珊叫起来。
叶芷安对杨福齐失踪案没兴趣，她跟安斯涅又卿卿我我起来，现在这对异国青年的语言交流比刚认识时顺畅得多，而且动作交流也多起来。
当天中午，杨福齐跟水珊一起去西安咸阳国际机场。杨福齐买了飞北京的机票，水珊买了回南京的机票，叶芷安非要去机场送水珊不可，安斯涅跟着她坐了一趟机场大巴。
排队进入安检通道时，水珊父亲打电话来。
水珊跟父亲讲，我给你找了一个寄兄弟。
父亲莫明其妙，啥寄兄弟？
我的寄爷呀。水珊一面说，一面亲一亲郁林海的脸，然后挥手跟他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