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宝玉说过“他不圣不仁,那天也断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与他了”。周汝昌在此加按语说:“雪芹此文并不同于一般颂圣,实谓雍正之流不仁不圣,天命不归也。盖康熙号曰‘圣祖仁皇帝’,‘仁圣’二字隐隐以此为比也。”(第448页)
其实在周氏的《红楼梦新证》中就有明文记载胤礽被废,是****暴虐自作自受的结果。康熙四十七年九月诏诸王大臣、侍卫、文武官员等齐集行宫前,命皇太子胤礽跪,康熙帝垂涕教训道:“唯肆恶虐众,暴戾****,难出诸口”;“胤礽同伊属下人等,恣行乖戾,无所不至,令朕赧于启齿”;“从前索额图助伊潜谋大事,……今胤礽欲为索额图复仇,结成党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⑥胤礽复立第二次被废时康熙竟至说:“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⑦于此可见太子罪行之重。曹寅受康熙大恩,焉能属于太子一党?
2.索隐出贾史薛王四家的原型,与史实完全不合。
曹雪芹在创作之初就明确说,自己要“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以悦人之耳目”。周汝昌不相信这一点,他认为小说所写全是真的,他索隐道:
假不假指历史素材中之曹家,史指历史素材中之李家,薛指年羹尧家,丰年之年即年姓本字,王指佟家,证据有三:一、原注都太尉统制指其文义为武职最高官位,在清代相当于此职者为步兵统领九门提督,而此职即隆科多。(佟姓,雍正之舅舅,人称国舅。)二、龙王之龙谐音隆。三、东海缺少白玉床此句首尾二句即东床,即贵婿之别称,而佟家正是世代与皇帝互为儿女亲家。由此三证,书中的王家与隆科多当时职位正相吻合。(第63页)
历史上的曹、李、年、隆四家关系与小说中贾、史、王、薛四家的关系完全不合,是一种荒唐的附会。
在第三十九回“南院里的马棚里走了水了,不相干,已经救下去了”这句话后,周汝昌在此索隐出“南院马棚若以拙考,即今北京恭王府稍南之一处房屋,原是某王府之马棚,后为乐仁堂房产,今为郭沫若故居”(第485)。这种索隐是多么的荒唐啊!
3.索隐出史湘云即脂砚斋,最后嫁了宝玉,彻底否定宝玉黛玉的爱情主线,严重干扰了读者对曹雪芹主题主线的认识。
他在第三十八回脂批“余则将欲补出枕霞阁中十二钗来,定(岂)不又添一部新书”之后加按语说:“此批中明点脂砚斋是枕霞旧主,亦即湘云。”(第470页)他还说:“贾母乃脂砚斋姑奶,故尊重逾恒。”(第415页)把历史、生活与虚构的小说搅和在一起,淆乱视听。“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红学界比较一致的看法是湘云日后与卫若兰成亲,他们白头到老都如同牛郎织女那样是分居的。周汝昌却从小说中读出了我们看不到的内容。在第三十二回袭人对湘云说:“这会子怎么又臊了?”他在此加按语说:“西煖阁内之言,书中虽无明文,但可确知是湘云曾向袭人说,等我长大了和二哥哥宝玉作夫妻。”(第400页)这太不可思议了。他否定宝黛的木石姻缘,也否定宝玉与宝钗的金玉姻缘。他说:“金玉姻缘有真假二局,湘为真,钗为假。此金玉实指金麟与通灵玉佩,已与宝钗之金锁无涉。金麟乃湘云自幼所佩,今复出一清虚观新得雄麟,故云又写一金麒麟,是指追加一麟,为金玉生新彩,是为间色之法。”(第390页)因此,他要给《红楼梦》改书名:“故我谓《石头记》不妨再加一个异名,即《双麟记(缘)》是也。”(第339页)他用索隐法就是要证明“史湘云就是曹雪芹的妻子脂砚斋”这个龙门红学观是正确无误的。
周汝昌把新索隐派的荒唐观点强加给《红楼梦》,焉能称“原生态”?
四、校订文本每页都有错误,经常是点金成铁,焉能称“还原《红楼梦》的本来面目”?
在《红楼梦》的所有手抄本中,以甲戌、己卯、庚辰三本最珍贵。其中甲戌本虽然只存留了十六回,其文本抄写质量最好,保留的脂批密度大;茫茫大士变顽石为美玉的故事唯此本独存,弥补了其他本子的不足:可以说这是最近真的本子。己卯、庚辰两个本子都避怡亲王允祥和弘晓的讳,其底本可能是弘晓的家藏本。允祥保护照顾过曹頫,弘晓和雪芹应该有一定的交往,他的家藏本很可能源于雪芹的稿本或者脂砚斋的手抄评点本。在雪芹生前流传的也只有这三个本子,于此可见这三个本子的重要性。整理《红楼梦》的本子,甲戌、己卯、庚辰三本应该是最可靠的依据,凡是这三个本子通顺的文句,都不能乱改。
那么《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是怎么做校订工作呢?简直是乱改一气。我用甲戌本第一回把周氏校订的第一回逐句逐字加以对比,发现周氏增删乱改的地方竟然有一百一十三处之多。我随手举几个例子以见其荒唐吧:
例1.原来当年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
甲戌本原文作“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已包含有“当年”的意思,周氏加“当年”显得累赘。庚辰本也没有“当年”这个词,没有任何版本根据,周汝昌何所据要加这个词?
例2.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弟子那几件奇处,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处?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
石头的问话就不通顺,甲戌本原文作“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周氏删掉“赐了”,改“地方”为“处”,毫无道理。
例3.空空道人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一番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有一首偈云:
无材可与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寄去作神传?
在这不足一百字的文字中,周氏竟然增删改动了六个地方。在“空空道人”之后删掉“乃”字,在“历尽”之后增加“一番”,在“后面”删去“又”,在七言偈语中第一句改“去”为“与”,第四句改“记”为“寄”,改“奇”为“神”。硬是把意思准确通顺的诗句改成词义不明且极不通顺的语句,硬是要点金成铁!
他改偈语诗还有自己的歪道理,他说:“此全书第一首诗,重要无比。仅四句二十八字,便复一去字,实大可疑”,“与”的草体字像“去”字,“此抄者误认与为去字之故”。作家创作小说,一般都用楷书,或者用行书,哪有用草书的道理?写草书是给谁看呢?
他为什么要把“奇传”改成“神传”呢?他说:“传神写照,是晋代大画家之最高理论,芹书写人,全以此义为准则,故与常书俗笔不同。”曹雪芹不管怎么“与常书俗笔不同”,也不可能写出“倩谁寄去作神传”这种不通的句子的。
除过第一回的乱改,其他回的校订取舍荒谬的现象也很严重。例如第五回〔红楼梦曲·好事终〕:
例4.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荣玉,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第78页)
读者熟悉描写宁国府秦可卿的这首曲子的第五句是“箕裘颓堕皆从敬”,其中“箕裘”比喻祖先的事业,全句说放弃教育儿孙,颓堕祖宗的事业,使宁国府败落下去,根源都在贾敬身上。但周汝昌却把这句校订为“箕裘颓堕皆荣玉”,他还用“周按”说:“荣玉,指荣府之宝玉,脂砚最爱宝玉,处处为之回护。”这种解释简直是南辕北辙。我们要向周汝昌请教:宁国府的消亡,究竟与宝玉有什么关系?你说“脂砚最爱宝玉,处处为之回护”,那他为什么要无端地把脏水泼向宝玉?是脂砚在抹黑宝玉,还是你在抹黑宝玉?
周氏这样校订自然有他的根据。在保存下来的《红楼梦》手抄本中只有梦稿本这句作“皆荣玉”,己卯本则作“荣王”,既不可解,也读不通。甲戌本、庚辰本这句皆作“皆从敬”,其他本子同。这使我想起《三国演义》中的袁绍,他在政治军事决策中,总是选择最错误的意见;而周氏在校订作品时,也总是选择那个最不通的异文。
还有更出格的错误。例如第二十二回末记载宝钗制作的灯谜最后两句为:
例5.阴荏须当苒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287页)
这就错得离了谱。它没有任何版本的根据,在所有的抄本中这句诗都作“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荏苒,意思是时光慢慢流逝而去。须当,即应当。这句字面的意思是:人们应当珍惜慢慢逝去的时光。“阴荏须当苒当惜”不成话,更不可解。
还有更恶劣的错误。之所以说这类错误恶劣,那是因为这是周汝昌对曹雪芹作品进行的精心篡改。谓予不信,请看第三十六回的一个例子吧:
例6.因此祸延古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众人见他如此疯颠,也都不向他说这些正紧话了。
且说凤姐自见金钏儿死后,忽见几家人常来效敬他些东西,又不时的来请安奉承,自己倒生了疑惑。(第442—443页)
周氏虽然对“正紧话”“效敬”做了解释,他在“周按”中说:“效敬,是原文,效力之效,与孝敬义无涉。”我怀疑这是错别字,一查庚辰本,这两个词分别是“正经话”、“孝敬”,果然是错别字。同时还查出更重要的问题,周汝昌大胆包天、明目张胆把表现宝黛思想一致的“独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等语,所以深敬黛玉”这句话删掉了!曹雪芹这段描写原文是:
因此祸延古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众人见他如此疯颠,也都不向他说这些正经话了。独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等语,所以深敬黛玉。
闲言少述。如今且说凤姐自见金钏死后,忽见几家仆人常来孝敬他些东西,又不时的来请安奉承,自己倒生了疑惑。
周汝昌为什么要把“独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等语,所以深敬黛玉”这句话除去而后快呢?因为它妨碍了周氏的“湘云嫁宝玉”,即妨碍了他的“史湘云就是曹雪芹的妻子脂砚斋”。只要宝玉深深爱着林黛玉,周氏就实现不了“湘云嫁宝玉”的梦想。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周汝昌在自己的校订本中制造错误,可以说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请看下面这个例子。
例7.第13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有一面朱红销金大字牌,见下图:
(这个牌子见该书第167页)
上面文字是“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分三行书写,字全被周汝昌弄颠倒了,根本不可读,荒唐得可笑!周氏还自赞自夸道:“大牌图样及书写行款,皆存原貌。极可贵。”这个牌子举起来是啥效果?真滑天下之大稽!于此可见《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水平和质量根本不过关。
校订文本每页都有错误,周汝昌还经常人为地制造错误,这个本子怎么能被称为“还原《红楼梦》的本来面目”?
在结束这节文字时还有几句题外话必须说:译林出版社宣传自己这个本子“恢复了曹雪芹的真笔原文,是迄今为止最为可靠的《红楼梦》版本”,“还《石头记》原著真实面目,令芹脂大快遂心于九泉”。曹雪芹、脂砚斋假若在天有灵,自己的撰著被糟蹋到这般地步,不痛心疾首,坐卧不安,怎么会大快遂心于九泉?这不是诚心欺骗误导读者又是什么?出版方多次宽容这种低级错误,并为之张目,究竟有没有责任心和良心?!
注释
①严中:《“红学研究的重要成果”——******总理函赞周汝昌先生汇校本〈红楼梦〉》,原载《红楼研究》,2007年9月第3期。
②梁归智:《红楼梦的“原生态”读本——评〈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见《光明日报》,2010年10月9日6版。
③《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见译林出版社官网。
④《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2、4页。
⑤蔡义江:《走红学健康之路》,红楼梦学刊,2010(5)。
⑥周汝昌增订本《红楼梦新证》上册第474—47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
⑦周汝昌增订本《红楼梦新证》上册第52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