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正是吴龙,他被金吒逼得走投无路,只得现出蜈蚣原形与之拼死一搏。
再看金吒,他上身衣服大半都被烧掉了,光秃秃的背后露出两道尺来长的骇人刀痕,每一次出剑准头都有偏失,劲道羸弱。
他已身负重伤。
原来金大升见自己和吴龙合力斗不过金吒,便施展生平得意之术,运元神,从口中喷出斗大一团燃着熊熊烈火的牛黄来,那牛黄若不碰到活物就不会停下来。金吒既要战金大升、吴龙二妖,又要提防那块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的牛黄,登时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斗了一炷香工夫,吴龙突然释放团团迷雾,金吒一个疏忽,背上被金大升那团牛黄击中,登时上半身着火,大叫一声,跌入瀍河。水花溅起有四五尺尺高,不见他露头。
金大升收了牛黄,吴龙得意地道:“金兄的牛黄果然厉害。”金大升听了却有些疑惑,心想:“我的法术厉害这是不假,但按理说玉虚宫的门人也不该如此不堪一击吧。”遂对吴龙道:“我下去打捞那小子的尸体,回去咱哥俩一道领赏。”
吴龙欣喜地道:“好!有劳金兄了。”
金大升独自到了河畔,循着那股渐有偃旗息鼓之势的仙气,终于发现了金吒。他趴在岸边的泥土上,右手的诛仙剑插在土中,半边身子浸在水里。一摸他身体,鼻息心跳全无,皮肤冰冷,看来他死前有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但最终还是徒劳。
金大升仍不放心,又拔刀在金吒背后砍了两下,见他纹丝不动,这才相信他已死了。月光照着诛仙剑的剑刃之上,剑刃闪起一道光泽。金大升不禁心动,他听说过诛仙剑的大名,想作为战利品带走,手指才刚刚触碰到剑柄。金吒的“尸体”一跃而起,一剑刺入他胸膛。金大升的身体慢慢软倒,金吒觉得不解气,一脚将尸首踢飞出去数丈,挂在一棵乌桕树上。
金吒方才装死,用计杀了金大升,但他的伤势已经非常重,跪在地上不住地咳血。
逃回军营的途中,他不幸又被吴龙发现,只得与其决一死战。仗着剑法出神入化,吴龙又忌惮诛仙宝剑,这才勉力打了个平手。
啊呜——
吴龙被金吒狠狠地刺中了一剑,痛得甩头摆尾,伤口中迸出一股股浓烈、粘稠的黄色血液,弄得金吒一头一脸都是的。
金吒被这恶心的血液熏得几乎作呕,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鼻息顺畅了,脑中顿时一片清明。便只是这一瞬的疏忽,吴龙两颗毒牙忽然一错,把金吒叼在口中,使劲咬了下去。金吒纵声惨呼,两颗毒牙插入腰间有三四寸深,当真痛入骨髓,趁着神智尚未模糊,趁着手脚还能动,他挺剑在吴龙的上颚一阵乱刺,刺了十几剑,吴龙的毒牙终于略有松动。金吒把剑柄放在嘴边咬住,双手用吃奶的力气撑开那两颗毒牙。脱困之后迅速跃出吴龙的血盆大口,运起残存的功力,对着大蜈蚣的头部使出了“龙吟苍穹”。他虽重伤在身,但这一记绝招通过诛仙宝剑使出,威力反倒增加了数倍,剑气排空,招如其名。
噼啪!嘭!
吴龙的身体禁不住诛仙剑上的剑气,登时被炸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金吒杀了吴龙,自己也快要油尽灯枯,此时蜈蚣的剧毒已经开始蔓延。他再也无力驾庆云,缓缓地下坠,心里在和父母、弟弟、夏玉儿、郑瑛淇、师父,还有他记不起的世上最亲厚之人告别。离瀍河的水面只有寥寥数尺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闻到了一阵幽香,睁开眼来,隐隐看见头顶朵朵祥云飘来,云中有着五个美丽的女子,心想:“莫非我已升天了?”
其中一个白衣女子踩着祥云过来,轻轻抱住了他,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所感到的,是她的一滴热泪滴在了自己的脸上。
女娲问郑瑛淇:“你师弟怎么样了?”
郑瑛淇道:“昏过去了,但是还有气。”她的眼圈儿已经很红了。
女娲道:“抱过来给我看看。”
郑瑛淇依言抱了金吒过去。女娲看了金吒的伤势,不禁微微摇头,从身旁一个女童手中接过一个药葫芦,倒出一枚朱红色药丸给金吒服下,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搭在他脉门上,片刻,道:“赶快把他送回营中,到了我再给他详细诊治。”说完,从袖中取了柄折扇,展开来对着金吒轻轻挥了几下,伤口的血流登时止住。
郑瑛淇应道:“是。”忍不住问:“娘娘,我师弟的伤如何?”
女娲叹道:“岂止伤重而已?他还中了剧毒。”
郑瑛淇吃了一惊,低下头,月光之下果见金吒脸上隐隐笼罩着一层黑气,嘴唇发紫,鼻孔流血,显然中毒不轻。
女娲道:“走吧,适才给他服的药只能保他三个时辰万全,解不了他所中剧毒。多耽搁一刻,他就多一分危险。”吩咐女童给金吒身上披了条长袍,一行人往西周营地飞去。
郑瑛淇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金吒,他头歪到一边,在自己怀中昏睡不醒。回想自大军东征以来,也不是头一回看见他受伤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受的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瞧刚才女娲娘娘的神情,她也知金吒中的毒险恶异常,心中忧虑不已。
到了大营辕门前,门口士兵赶紧笑脸相迎,一见金吒满脸鲜血,在郑瑛淇怀中人事不省,不由得一惊,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郑瑛淇道:“你们快去禀报武王和丞相,就说女娲娘娘驾临。”
众士兵一惊,偷偷朝她身后一瞥,只见身后五色祥云中一个仪态高贵的女子领着四个女童临风而立。
郑瑛淇顿足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士兵们连忙应道:“是是。”转身飞奔入营。
少顷,姬发、姜子牙领头,率李靖、木吒等数十名门人将帅一齐出营迎接女娲圣驾。
姬发跪下道:“姬发不知娘娘驾临,仓促迎接,望娘娘恕罪。”
余人也叩首道:“臣等参见娘娘,娘娘万寿无疆。”
女娲微笑道:“贤王言重了,列位快快请起。”
众人齐声道:“谢娘娘。”缓缓站了起来。
李靖一眼看见了金吒,顿时惊呼一声,随即想到女娲娘娘在此,自己大呼小叫未免不敬,神色大窘。
女娲目视李靖,温言道:“你放心,令郎暂无生命危险。”又道:“须得多谢淇儿,人是她救的。”
李靖心下稍宽,躬身一揖,道:“谢娘娘。”又向郑瑛淇颔首示谢,郑瑛淇还了一礼。
杨戬忽然叫道:“敌人来了,大家小心!保护武王和丞相要紧!”
一阵妖气飘来。唰唰唰!所有人都抽出了兵刃。
女娲道:“莫慌,来者是杨显,他已改邪归正,不再为袁洪效力。”
杨显落地后先向女娲行了一礼,又跪下膜拜姬发和姜子牙,甚是谦恭有礼,杨戬等人遂放心地收回兵刃。
女娲道:“姜尚。”
姜子牙出列,道:“娘娘有何吩咐?”
女娲道:“召集军中所有太医,即刻会诊!务须集思广益,金吒方有一线生机。”
姜子牙一惊,忙道:“是。”当即传令下去,叫人抬来担架,把金吒送到自己帐中。众人鱼贯入营,在姜子牙帐中坐下。
姬发和姜子牙请女娲入了上座,垂手分站左右,全神贯注,静候娘娘钧谕。
女娲呷了一口香茶,道:“今晨见过伏羲老爷和炎黄二帝,回行宫途经孟津。我见瀍河一带妖气冲天,故前去察看,发现他们师姐弟遇险,幸好相救及时。”说罢眼望郑瑛淇和担架上的金吒。
众人说话间,八名太医挎着药箱齐聚丞相大帐。
金吒身上既有烧伤,又有刀伤,还中剧毒,若不是他修为高人一等,又服下女娲赐的灵药,这时候恐怕早就过了奈何桥了。
太医们给金吒止血、抹药、包扎,忙得汗流浃背,金吒虽在昏睡之中,仍痛得哼了几声。
郑瑛淇在一旁瞧得心疼,不禁出声:“列位太医,劳驾你们轻点儿。”
姜子牙问:“淇儿,金吒怎生受的伤?”
郑瑛淇把他们三人去瀍河,遇上吴龙等四妖,展开一番恶战的事简略说了,把女娲所赐的化毒丹交到姜子牙手中,盈盈下拜,道:“弟子事先没有向师叔请示,擅自行动,愿受师叔责罚。”
姜子牙叹道:“你们有功无过,何谈责罚?起来说话吧。”过去亲自给金吒把脉,不禁“咦”的一声,只见他左手静脉呈紫黑之色,再看右手,亦是如此,转身问太医:“我师侄中的是什么毒?”
为首一名七十多岁的老太医道:“待臣等取了血浆便可知晓。”
姜子牙道:“好。”
老太医抬起金吒的手腕,示意一名年轻太医过来。年轻太医拿着柄小刀,在金吒腕下放了一只海碗,给金吒放血。流出来的血全部滴在碗中,血液粘稠发暗,明显含有毒性。放完了血,老太医和七名同僚一起研究。八人说话时,一只苍蝇落在碗口,仅一眨眼的工夫,那苍蝇抵挡不住血液中的毒,掉在地上死了。
众人无不心惊,均想:“好厉害的毒,不知金吒是否有救?”
这些太医个个都是西岐城中有口皆碑的名医,但也只是精于医治凡间的沉疴痼疾,面对吴龙的毒,就只能面面相觑,自愧医术不精了。
杨显一直想说话,但想自己乃是降臣,这帐中个个都是达官显贵、玉虚门人,没自己插嘴的份,便忍住了。
女娲注意到他的神情,遂道:“杨显,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杨显道:“回娘娘,瞧这位小兄弟的面相,应该是中了吴龙的蜈蚣剧毒。”
女娲道:“哦?那么你有法子救他?”
杨显道:“据我所知,吴龙长年累月服食诸般毒药修炼,用以加强自身的蜈蚣毒性。这么多来,他服过的毒药早逾千种,他的蜈蚣毒毒性之烈,也是可想而会。”
女娲道:“就是说,他的蜈蚣之毒,可说是天下第一剧毒,目前尚无良方医治?”
杨显黯然道:“是。”他这一个“是”字,等于宣判了金吒的死刑。
郑瑛淇如遭雷击,心想:“不会的,不会的。”
帐外一个凄厉的声音喊道:“不会的!不会的!”一个衣衫不整、披着头发的女子闯了进来,抓着金吒的手大哭起来。
女娲倏地站起,蹙眉道:“姜尚,这女子是谁?你营中为何收留妖精?”
姜子牙嗫嚅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位夏姑娘……”
郑瑛淇过去扶起夏玉儿,低声道:“起来说话。”又道:“别急,天无绝……绝人之路。”虽是这般说,她自己心里也忐忑不安,声音都颤了。
夏玉儿哭着向女娲一揖,泣道:“我是夏玉儿,金吒是我义兄。昔年玉儿曾与娘娘有一面之缘,求娘娘救我大哥一命。”
女娲只觉这名字并不陌生,喃喃道:“夏玉儿?”盯着她那张秀丽脱俗的脸庞,二十八年前的往事逐渐浮现在眼前。
二十八年前的三月十五,逢她圣诞之日,纣王率满朝文武去女娲宫进香。昏君匆匆瞥见她的塑像,只觉仙姿玉貌,远非凡间佳丽可比,竟动了色心,在墙上题诗一首,诗曰:“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这般题淫诗亵渎神明,女娲后来见了自是大怒。说成汤的灭亡皆因纣王错题这一首淫诗而起,亦不为过。当日女娲命彩云童子取“招妖幡”,广召三界妖魔入行宫听候圣谕。她一共选了三名女妖,即轩辕坟的千年狐狸精、九头雉鸡精、玉石琵琶精,前往朝歌迷惑纣王。三妖领命后,千年狐狸精又极力举荐自己的表亲,噬魂山的小狐妖夏玉儿。其时夏玉儿的人形年齿尚幼,道行较之轩辕坟三妖又浅,女娲便未允可。只是夏玉儿的容貌实在惊为天人,给女娲的印象着实深刻,二十八年后经她这么一提,登时想了起来。
女娲见了夏玉儿伤心欲绝的模样,已知她对金吒的情谊绝非江湖义气,微微摇头,暗叹:“冤孽。”偶然瞥见郑瑛淇泪眼盈盈,脸上神情与夏玉儿看金吒时别无二致,又是一惊:“真是怪了,难道这两个孩子……”越想越乱,只得先对夏玉儿道:“你放心,这里所有人都会尽力救活金吒。”
夏玉儿垂泪道:“谢娘娘。”
女娲走到金吒身旁,在他脑门“百会穴”、胸口“膻中穴”、小腹“关元穴”各点了一指。须臾,金吒的脸上黑气淡了许多,也有了几分血色。
玉虚宫的门人均知金吒体内剧毒已被镇住,但仍未脱离险境。
女娲对郑瑛淇道:“淇儿,跟我出去。”
郑瑛淇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