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是来看亲戚的吗?”
出租车师傅是一位和蔼的大哥,30岁出头,面色有些黄,像空气里的尘土,颈椎似乎受过伤,所以脖子有点歪,连带着看人的眼神也斜得怪怪的。
“看同学的,我这里没亲戚”,静雪坐在后排,正在为即将来到的相逢“忐忑”呢,她看这位司机师傅,瘦削的脸颊比林静的更加“陡峭”,和她亲生父亲也有几分相像。
“男朋友吧?”
“你怎么知道?”静雪停下来正剥香蕉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
“要是普通朋友,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地方呢?”司机师傅说,“虽然有山有水,但就是穷,穷几辈子啦!”
静雪才不管他们穷几辈子呢,反正林静考上了大学,以后是不大可能回来的。
“师傅,到清湾得多久啊”,静雪问道,“您的车里怎么没有计价器?”
“小县城哪比得上大城市?出租车都不装计价器,不用一个小时路程,你给50就行”……
汽车忽上忽下地爬行在大山的脊背上,迎着星星的方向,逐渐靠近夜幕下的清湾。
这个村庄,是一处静谧安详的所在。
林静站在屋门口,看着院子里的地锅火正铆足劲儿地燃烧。也许,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位母亲,围着一顿共同的晚餐,在默契地忙碌着。
“人生之福,夫复何求?”
林静心里漾起一朵幸福的祥云,一身轻松地转身回屋,站在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前,闭上眼睛,一阵沉思后,浅浅吟出:
“田家玉人画双璧,心念江南玉堂春,竹心悠悠锁郎意”。
反复心颂了几遍,然后,林静就像突然掉进了时光隧道,穿越时空,来到了孩提时代,和沈春霖父女一起嬉笑论篇、挥毫泼墨的场景。
但是写着写着,觉得这首三句诗好像不是写的田心竹,而是沈丹,可又不完全像。
在脑海里,心竹和沈丹两个模样不断轮转回旋,碰撞交织,彼此融合又相互抗拒。
他一阵惊诧,“这两个女子竟有如此相似?自己之前为什么不曾意识到?”
慢慢地,他好像成为一个木偶,沈丹在身侧,语笑嫣然,紧握着林静的手,用浓重的墨,画着心竹飘忽的脸!
山谷秋深,夜凉如水,几丝汗水从他额头和发间渗出,感觉到,院子里的谈笑声正原来越远,随着柴火,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夜色苍茫,仿佛随时都能吞噬掉出租车那两柱脆弱的灯光。
好在,汽车的车灯与清湾的灯火只差一个山头,就能相连。
静雪不知不觉小睡了一会儿,等她醒来,发现车已停下。
她在梦里梦见了即将来到林家的一千种场景,梦见了林静见到从天而降的她之后,那一千种表情。
可是,如果他心心念念的静哥哥现在在她身边的话,会小心翼翼地告诉她,时间往前推一年多,就在这个地方,沈春霖为救自己,中了“情敌”冯磊一伙几刀,最终在女儿沈丹的怀里,永远魂归大山。
但他不在身边,于是,她只得问。
“大哥,这是在哪里啊?”
静雪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到司机师傅一声不响地,正在把后排她带给林家父母的礼物搬到后备箱里。
“羊郊坡,快到清湾了”,司机师傅的脸本来就黑,在夜色里更是看不清隐藏的表情。
“嗯,可你为什么停车啊?”静雪感觉到一丝浓重的凉意,不知是山风还是恐惧。
“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山里人,来我们家,都不用带礼物的”,司机师傅像是在抱怨她,“作为惩罚,把手机、钱包留下了,剩下的路不远了,自己走过去吧!”
静雪一听就蒙了,明白自己碰上“抢劫”了!
“大哥,我把钱都给你,你看,还有五六百呢!”
静雪把钱包掏出来,数了数钱,就都交给了他,“但你把礼物给我留下来,麻烦您再往前送送我,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方便。”
司机师傅的脸,好像被点了穴,定住了,没有丝毫表情,“你赶紧下车吧,再不下,你穿的衣服也得给我留下来?”
静雪一听,不敢再多嘴,知道他不会“劫色”,也稍稍安了心,不过,听他的谈吐,倒像是古代一个落第书生,不得已“落草为寇”,心地并不怎么坏。
“那,大哥,能不能让我给朋友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好!”
说完,静雪就给林静拨通了电话。